宿松在经过一整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后,着实是有些疲倦了。 他们万冢剑宗的弟子在比试中误伤了人间帝王之子,无论那个皇子受不受宠血脉有多强,亦或者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万冢剑宗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便导致了作为大师兄的宿松,必定要担起后续事务,至少,那个皇子就决不能有事。 人皇身为人间界的帝王,无论他本身的实力有多弱,有着界面之子的气运在身,就注定他天生位于这个界面的顶端。 虽然如今的皇帝已经年老,紫微星黯淡偏移,导致疾病缠身寿命将尽。但这也恰恰说明新的人皇即将诞生,而这人选大多会出自皇室血脉之中。 倘若他们这次正好把下一届的人皇给杀了……那感情好,也不要想着修仙了,回家种地去吧。 指不定地也种不好呢,被天道盯上的人,就连种地也会年年颗粒无收迟早饿死。 就算这次伤的只是个普通的皇子,那出于皇室血脉的诅咒,伤他之人也注定会在一段时日里厄运缠身终无所获。 是此,虽人间的皇室本身并无多少实力,但也足以让各大修真者们对其礼遇有加了,至少是万万不会伤其性命。 偏偏这明隐在争斗中不小心误伤了普通人,而且那人偏偏还就是个正宗的皇子皇孙。这不就得让宿松多费点心,尽力消除隐患才行。 宿松在忙完一系列问题之后,带着众弟子们来到礼部特地为他们开辟准备出来的“八仙院”里。 这八仙院地处安静清幽之地,院内清溪流淌,层层假山环绕,是处帝都不可多得的优美养生居所。 不过这些修士们见惯了,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有个居处就已经满足了。 “你们各自回屋吧,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去追查梦魇之事。”宿松神情中虽带着些许疲累,却还是尽力温和地对着身后的弟子们道。 许玲见他模样,不由心疼地皱起了眉:“大师兄,明隐做错事却要害你受累,此事决不能就此……” 郭枫虽向来看不惯明隐,可更看不惯许玲对宿松那副殷勤样儿,直接开口打断:“明隐师弟虽不小心伤及无辜,可也是为了宗门清誉拼尽全力所造成的。如果不是某些人鲁莽行事,这件事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喽?” “我可没这么说。” “好了好了。”宿松轻叹一声,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们都回去吧,明隐之事,回宗门后再议。” 许玲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行礼道:“是,大师兄。” 闻言,其余众弟子也皆是一礼,恭敬道:“是,大师兄。” 这每个人的居所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宿松地位最高,便居住于八仙院的主院里。其余弟子则分散在其他各院,且并不能像宿松这样单独一人居住一院。 宿松回到主屋卧室后,先用除尘诀清了清本来就十分干净的屋子,便径直走到床榻边盘坐于其中,开始吐纳修行。 虽人间的灵力不多,可像宿松这样的修士已然并不需要睡眠了,夜来无事,倒不如认真修行。 谁知,就在榻上人闭目全身心沉浸在修行之中时,一缕红雾如有实体一般静悄悄地从空气中突然浮现,从眼睛处钻进了他的神识之中。 本沉浸在心神之中的宿松发现,自己的周围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雾。他独自一人盘坐在这片红雾之中,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他站起身,看着眼前这副场景,想起人皇信中所言,不由一惊。 ‘不是说内城没有此事发生吗?眼前这副场景明明就是那信中所提及的梦魇之事!’宿松暗道不妙,想让元神回归本体,却发现怎样也“清醒”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梦魇?竟连修士都能困于其中,况且我并未陷入睡眠却也中了招,这绝不是普通的梦魇!’宿松眉间微皱,警惕地查探着这片不知来源的红雾。 就在宿松戒备着四周之时,他突然感觉头顶似乎有一丝微微的凉意传来,猛地抬起头。 入眼便是一张面容极为怪异的青白色巨脸。那张脸眼睛空洞,表情似笑非笑。似乎看到宿松向它看来,嘴角渐渐上扬,笑容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就像要裂到耳边了一样。 宿松顿时一惊。 那是他的脸! …… 第二日。 宿松终于从那红色梦境之中“醒来”,睁眼的一瞬间便立刻瞬移到了其余弟子的院子里。 果然,院子里那些屋门很快就被各个弟子猛地推开,一脸惊慌失措地刚要跑出来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外的宿松。 “大师兄!!!昨夜我似乎也陷入了那红色梦魇之中!!” 旁边一个形貌狼狈刚慌慌张张推开屋门的弟子一愣,转头看过来:“什么?你也梦到了?” “我也梦到了!” “我也是!”众弟子纷纷道。 “你们竟也梦到了?!” “可我昨夜并未入睡,只是在打坐修行为何还会梦到那噩梦??!”一弟子不解道。显然这弟子同那宿松一样并未入眠,反而在认真修行,却不知为何也入了梦。 那形貌狼狈的弟子见众人皆做了梦,便稍稍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是怎么回事?人皇不是说只有外城发生了这种事吗?难道因为我们修士来到内城,内城才会被‘感染’?” 宿松本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眉头紧皱地思考着什么。一听这话,顿时一愣:“你说什么?” 那弟子莫名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我是说,因为我们修士来了,所以内城才会也被梦魇侵袭!” 宿松感觉脑海中似有一道亮光闪过。 如果说这梦魇之事按照他之前的猜想乃人为所造,那么为何单单只在外城肆意?如今他们这些修士来临,这红色噩梦便突然一夜之间入侵了内城! 如此说来,这幕后之人,等的就是他们这些修士! 郭枫也在刚刚走进了这座院子,不过他比之其他弟子要整洁从容一些。见宿松不再说话反而沉思着什么,不由开口道:“刚刚我去询问了一下其余门派的弟子,果不其然,所有修士皆在昨晚陷入了红色梦魇之中。但有一点奇怪的是,他们所梦并不尽相同。” 宿松微微回过神,眼神赞许地看向郭枫:“你继续说。” 郭枫先是从容一礼,再道:“我细细问过后发现,有人梦到了自己最思念之人;有人则梦到了自己最痛恨之人;还有人梦到了自己最害怕之人。除此之外,还有梦到飞升成仙的;梦到与……某些女修结为道侣的;有梦到发现了一座上古洞府得到机缘的……种种梦境,不尽相同。” 听完这番话,宿松的眉头不禁皱得越来越紧。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如此说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这些梦并没有什么相同点。” 弟子们围成一圈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宿松负手在院中走了两步,沉吟道:“而他们因为梦境所产生的情绪也都不同。” “喜、怒、忧、思……” 宿松突然停住脚步,恍然大悟:“是七情六欲!” “这个梦魇,在收集人类的七情六欲!” 一时之间,众弟子哗然。 “这梦魇竟然是在收集七情六欲?!” “怪不得我昨晚梦到了一大堆十分好吃的灵果……” “呵,你这头猪。”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时,便见那郭枫皱眉走出人群,面上却是不解:“大师兄,如果说这梦魇是在收集七情六欲,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呢?要知这帝都城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这梦魇而……” 突然,院门有一弟子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神情十分慌张:“不好啦!大师兄!!宫中传话说,人皇要不行了!!” “什么?!”宿松一听,先是神情微紧,然后似突然想到什么:“难道……幕后之人……” …… 与此同时,未央宫内。 戚莫妄神情紧绷地跟着总管公公从养心殿走到了未央宫。一路上两人皆安静默然,一句话都不说。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东西似乎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到了寝殿门前,总管公公正准备要推门时,手突然在门前顿了顿,背对着他叹了口气:“殿下……好好陪陪陛下吧。” 戚莫妄面色苍白,紧紧绷着嘴角,一句话都不肯说。 直到他走进那充满药味的寝殿里,看到那躺在床上惨白着一张脸,正安静看向他的老人时,他突然便似支撑不住了一般红了眼睛,猛地朝着床边跑了过去。 “慢点……慢点跑……”老人气色不佳,表情还是他记忆里那般严肃,语气却变得和缓了许多:“稳重一点。” 少年脚步一缓,转而为走。快步走至老人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甫一开口便有了哭腔:“父皇……” “不准哭。”老人皱起眉头,“你以后,便是大晋的帝王。不准哭。” 少年跪在床前,双手握着老人冰凉苍老的手。听到老人这样说,便努力把那股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意憋在了喉咙里,嘴上却艰涩地开口道:“可我还不是呢。” “又顶嘴。” “父皇……”戚莫妄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可他牢记老人所说的话,只好拼了命地笑,笑得难看极了,眼睛也是红的:“不要离开我,父皇,你不要离开我……” 他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事实。前几日明明看起来还好好的老人,突然之间便倒了下来,即将要离开他,离开他的世界。 老人的眼睛似乎也微微湿润了一些,他看着眼前明明泪眼朦胧却拼命笑着的少年,释然般的也笑了笑。 这是戚莫妄自清醒后,第一次看见大晋帝王的笑容。 也是最后一次。 老人一边淡淡笑着,一边抬起另一只颤巍巍的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有气无力地跟他缓缓说着话:“我该走了……昨晚,我梦到你母亲……你母亲在下面……等我太久了。我怕……我再不去,她一生气,就不等我了。” 他没有用“朕”,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在跟心爱的儿子闲话家常一样。 “那、那我呢?”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始哽咽起来:“我还没有长大,你还没、没等我长大……” 老人只是吃力地微微摇了摇头,依旧笑着,目光透过他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一样:“你要长大……而我……已经等不了了……麟儿,对不起……” 这是一位帝王平生第一次的道歉,也是一位父亲对于孩子由衷的歉意。 对于他无法参与孩子的未来,无法看到孩子成人、娶妻、生子……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