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他说我是好看的
李通或许是个说话不中听的煞星,但神通却是真广大。
继那小道童在道观门口跪拜了他之后,我们刚进了一道门,就见一位披着法衣的老道匆匆赶上前,身后跟着一众人,跪伏在李通面前,长拜不起。
接着,便又是一番客套,耳边萦绕的,来来回回都是众人追捧崇敬李通的话。
我耐着性子认真听了听,发觉李通并未说谎,他确实不认识这些人,而这些道士们,却无来由地很是尊敬崇仰他。
还真像他说的。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树枝高了,什么虫子都生。
寒暄过后,那老道士几下吩咐安顿,刚才在山门外最先相迎的小道童就领着我往后殿客居室去用膳,李通却被几个年长些的道士们缠住,纷纷要同他讲经论道。
那小道童年方十六,名唤空明。人前肃穆恭敬,人后对着我却神色怨怼,颇有不屑之意。
待他一一摆上饭菜时,我匆匆扫过,见不过是些馒头、烧果、素饭,终于忍无可忍对他怒目而视:“不要拿这些寒酸饭食搪塞我,我要吃肉。”
空明毫不示弱,捧着空盘,瞪圆了眼睛,愤然说:“你这妇人,好生无礼,我师傅好心留你歇息,你却嫌这弃那,告诉你!今日观内斋醮,禁荤禁辛,就只有这些吃的了,你不吃,就饿着吧。”
我拍案而起,“我是你圣主道长的贵客,你竟然如此轻慢于我?!”
空明冷哼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圣主道长乃广施道法的云水全真,云游八方,所过之处,尽扫不祥,天性尊贵,气质纯净,怎会有你这样妖里妖气的客人?”
一股怒火腾地自我心底蹿起,直憋得我五脏六腑都要爆炸一般。
竟然骂我妖里妖气?虽说我确实不是凡人,算得上半个妖怪,但倘若别人指着鼻子这般骂自己,就算是个有涵养的人,哦不妖,也要恼怒,何况是我这个天生火性的暴脾气。
此时此刻,我双眼紧盯空明,只想将他就地焚烧。
他却对我的怒火置之不理,犹自火上浇油一般,自顾自说着。
“一看你就不是个好人,肯定是圣主道长从野山里收伏来的妖怪,不忍心打死你,只好带在身边时时教化,希望有朝一日可劝归你从善。”
我将手背在身后,掌心已有热意升腾而起,压着怒火,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焉知,你那圣主道长,就不是个妖怪呢?”
空明冷笑连连,放下空盘,坐在凳子上,“圣主道长丰神俊逸,仙气飘飘,一看就非凡品,你再看看你,生得如此妖娆艳魅,定是个怪精,就算不是妖精,也非心术端正的良家女子,我观内本是清修之地,今日白白让你污了……”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房,我暂时收起掌中焰气,沉着脸,三两步跨到屋角一方琉璃镜面前,端详着镜中之人。
这幅样貌变幻出来不过一月,我只在河边取水时略略扫过几眼,还没有细细瞧过我的新模样。
我脑海深处熟知的那副面孔,是十岁女童的模样,齐肩短发扎在两耳边,一双琉璃明目,滴溜溜地转动着,圆鼓鼓的脸颊。
而镜中是一张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脸庞,往日的稚嫩全然不再,婴儿肥消失无踪,小巧的下巴颏儿有着柔美的线条,肤白如玉,一双桃花大眼,尾端微微上扬,一阖一开之间,似有溶溶月色洒过,流光溢彩,夺人心魄的荧惑之气。
纤细脖颈之下,锁骨分明,红色的轻纱笼在肩头,一头漆黑润亮的乌发如瀑而下,有几缕正贴服在微微起伏的胸前。
我轻轻皱眉,镜中女子也跟着出现疑惑皱眉的样态,薄若蝉翼的鲜红嘴唇微动,低声呢喃,“可他说我是好看的呀。”
我还记得,他在临走前见到我变化后的模样,眼中难抑惊艳之色,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才勾了勾嘴角,笑说,“荧然长大了,也好看了。”
我转过身,看见空明似乎是叨叨地口渴了,拎起茶壶便往杯中倒满,口中絮絮着,“忙了大半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竟然还要给你这个妖妇端茶倒水……”
我再也忍不住,果断伸手凭空一挥。
正端起茶杯凑至唇边的空明一愣,低头奇怪地瞧着莫名空了的杯子。然后揉揉眼,上下翻转着杯子,细细地瞧。
明明已经倒满水的茶杯瞬间空空如也,而下一秒,那杯盏上的烧灼热意传到他手上,痛意生出,他大叫着丢了杯子,然而那只手已经被烫得起了一连串的肿泡,有几个甚至当场破了皮,流着血水脓水,瞧着便生疼。
他惊慌失措地退至门边,扭头瞪了我一眼,然后一溜烟儿朝外狂奔而去,口中直喊着,“妖怪啊,有妖怪啊……”
我得意地冷哼几声,然后转身坐定,腹中饥饿感又开始作祟,百无聊懒地拣了块点心扔进嘴里,嚼了两口觉得实在乏味苦涩,便吐了出来。
在门边探头看了看,见眼下无人,便一闭眼,化身飞焰流云直直飘上空中,然后一路飘至城中一家酒楼的后墙根儿才现了身。
我进了店,寻了张靠窗的桌子,一边观赏着熙攘街市各色人等,一边狼吞虎咽着满桌的珍馐菜肴美味名茶,吃饱饮足之后,抛给老板满满一袋银两,正要大手一挥说“不用找了”时忽听得店门边一阵吵嚷。
我扭脸看去,见一浪荡公子正揪着一位抱琴卖唱的姑娘不撒手,连拖带拽地要拉她去席间陪酒。
那女子面色凄然惶恐,挣扎不从,满店饭客见那公子哥衣着不凡,身后又跟着七八个凶狠的家丁小厮,便都各自忙碌,无一人出手相帮。
那公子哥显然酒意上头,油光满面,口中酒臭熏天,面色绯红,目中尽是猥意,看那女子不顺从,便朝她脸上狠狠打去,那女子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捂着脸嘤嘤哭泣。
却听那男人破口骂道:“给脸不要脸的小娼妇!爷要你陪酒是抬举你,今日若败了爷的兴致,打死你都是轻的……”
突然,他身子一僵,眼瞳骤然睁大,脸上显出一阵不正常的红色,然后直直栽倒在地,狠狠揪着自己的胸口衣襟,目眦欲裂,看上去痛苦万分,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了。
那一群家丁见状惊慌失措,呼啦围上去,高呼声四起。
我趁人不备,从桌上抓起找零的碎银钱币,塞给那呆坐在地上的女子,然后将她从地上扯起来,低声道:“快跑,赶紧离开这。”
那女子泪痕犹挂面上,浑身绵软,呆愣愣得任由我将她扯起来推拖出店外。
然后,我转过身,对着人群高声幸灾乐祸,“哎呦呦,赶紧送你家公子去看郎中吧,别忘了跟先生说,他这是肝火、肺火、胃火齐齐攻心,才会高热不止,神志昏迷啊,哎呦,赶紧去吧,晚了可就把五脏六腑都烧干了。啧啧,真可怜,没个十年八载肯定是好不了了,你家老爷要想抱孙子指定是无望了,这人啊,这辈子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