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一下头,回答我,“是。”
我迈步走到他身边,屈膝半蹲在他面前,同他四目相对。
“李通,我生在这蛮荒山野间,这三百年里,为求自保,不知烧杀了多少恶妖厉鬼,打死了多少恶毒贼人,你觉得我手段阴狠毒辣,可如果落下风的是我,你觉得,你口中的万物生灵,可会给我留一线生机?”
他的神色一动,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反问。
沉吟片刻后,他眼中的冰霜寒意已尽数消散,眉眼渐渐柔和下来,目光低垂,在火光的照耀下,眸中印上了一层淡淡的清影。
“成仙堕魔,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其实我,我只是,不想你真的是那嗜杀成性的妖魔……”
他的声音在如墨天色里响起,却越说越轻淡,最后的一句话我甚至都没有听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我张张口,正要再问他,他却悄然抬目,深深凝视着我,问道:“你叫?”
我一愣,马上回过神来他问的是我的名字,便旋即答:“荧然。”
他若有所思,眼眸几番转动,低声重复着我的名字。
“荧然,荧然。”
这是三百年间里,第二个唤我名字的人。
第一个如此唤我的人,给了我这个名字。
那时,我在火焰山上无知无觉地燃烧了百来年,直到有一日脱出人形,却仍浑浑噩噩度日,时而以人样儿奔疾在炽焰中,时而以真火之态燎燃着山上的一花一木。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
他说,初见我时,我自一丛赤红烈焰中飘旋而出,火光荧荧,纵深千里,犹灼灼也。
他便给我起名叫作荧然,带我离开火焰山。
他对我讲,无骨血依托的火焰化成人形总归是有些怪异,怕被旁的修习者忌惮,因此叫我隐瞒自己本身,自称是一只无根无本的山间大势鬼,修习火术,以免招致祸端。
可后来,为了我们都能活,他不得不抛下我,舍了自由。
思及此,我的心头浮起阵阵浓重的怅然,半晌无语。
待我回过神时,轻甩脑袋,一回眼,见李通也默然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脑海里又响起他方才似是无知无觉间说出的话。
成仙堕魔,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夜空下浮动着的那团光亮闪闪烁烁,那温暖似乎传到了我心中,连带着我的语气,都染上了一丝宁馨。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伸出右手举向天空。
“我荧然对天发誓,今后绝不随意施放三昧真火,不滥觞生灵,”我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斜眼瞟了瞟他的神色,见他正专注看我,脸上已无愤怒之意,面如皎月,静静望着我。
我心一横,继续出言赌咒,“否则,否则,便叫我一年四季遭瘟,不得好活!”
他手臂一展,拽下我伸在半空的手,“不可随意拿瘟神发誓愿。”
我反扣住他的手腕,凑近一些,带着些讨好之意小心问询,“你不生气了?”
他注视着我,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了如常脸色,垂首沉默,见我不肯撒手,只得低声道:“下不为例。”
我呵呵笑着松了手,“我还担心你恼了后,就会小气十足地不带我去了呢。”
他顿了顿,错开我的目光,低垂眼睫,在怀中摸索半晌后,掏出一颗光润的透明玉珠。掌心摊开在我眼前。
我不知他是何意,联想起刚才的事情,一时警惕心起,不愿拿手去碰,只凑头仔细端详。
那珠子比鸽蛋大不了多少,通体晶莹,散发着淡淡的五彩光泽。
我看不出端倪,亦不解他是何意,仰起脸来,疑惑看他。
他的丰神俊颜在火光映衬下明明灭灭,神情难辨,只听他淡声解释,“这是避气珠,可消除你身上的妖气,明日我们便会进入城内,为避免给人界凡胎带来不祥气息,你把这珠子带在身上。”
我立即直起身子,语气隐隐带着怒意,“我不好意思说破你,你还来劲了,时时说别人是什么妖魔鬼怪,还带着不详的气息!那你呢?你自己不就是个蜥蜴怪吗?”
他清俊的面庞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随后淡然说:“我不是什么蜥蜴怪,我乃修炼得道的,上古神兽。”
我呸!还上古神兽?!上古神兽会被一只还未成年的小黑龙咬得满山乱窜?
他见我立在原地不动弹,轻叹一口气,指尖抚上脖间,扯出一根极细的绳子示意我,那绳端亦系着一枚玉珠。
我见状语噎,干瞪他半晌,只好不情不愿地从他手中接过珠子。
他手指轻轻挥动,珠子上凭空连起了一根红绳,刚刚好可戴在脖子上。
我撇撇嘴,端详着这颗避气珠,没话找话。
“为什么你那颗珠子比这个大?”
“我年长。”
“我们换一下?”
“不行。”
“戴上这玩意儿会影响施法吗?”
“不会。”
他如此说,我却有些犹豫,一手捏着玉珠,趁他转身不备的时候,另一手对着他的方向,在虚空里轻轻一点。
“荧然!!!”
他狠狠地喊着我名字,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发尾上冒烟儿的火星子。
“你方才是怎么发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