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姜衡素来对秦司墨那混不吝的脾性包容有佳,此刻不免忍不住送她两记白眼,不听劝,念叨那位的名讳,这倒好,把人念叨来了,那口无遮拦的冤家,上来就戳人家痛处,棒槌都没她棒槌。
嘶,指尖被什么扎了一下,秦司墨低头一看,是姜衡要跟她连识海。
秦司墨直觉,姜衡不对劲。
刚一连上,姜衡充满怨念道:“祖宗,你少说两句罢。”
秦司墨:“......”合着,连上识海就为了背着人训她?
半晌,秦司墨回过味来,姜衡似乎在害怕。
至于怕谁,不言而喻。
雷霆万钧,天不怕地不怕姜先生,这世上,竟还有他害怕的人物?真稀罕!她不禁再次端详面前的人,不得不承认,仙风道骨的人秦司墨见了不少,但鲜有人能如此霞姿月韵。
他周身笼着一层橘色的光芒,面容清俊,两道英眉横卧,双眼狭长,鼻梁高挺,下颌明朗,与江湖画本中住在蓬莱仙道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颇为相似。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打量的动作又十分坦荡,被注视的人并未感到冒犯。
他也注视着秦司墨。
良久,对方才终于收回目光,秦司墨口干舌燥,听到他对姜衡说道:“司雷神君,别来无恙。”
嗯???
他刚刚,叫姜衡什么?
司雷神君......
秦司墨自记事起便知自己与寻常孩童不大一样,第一次托帖入梦,她才十一岁。他倒在尸山血海里,他以为那是一场噩梦,可醒来时,她在姜衡的背上,血染红了姜衡的背。
那一夜风雨大作,姜衡将他带去望溪阁,同他讲了许多事。
她知道了盘古于混沌中拔齿作斧开天辟地,也知道了天道助风雪雷电四君飞升为仙。
可知道那些又如何,秦司墨只想摆脱托帖入梦,她问姜衡:“为什么是我?”
姜衡没有细说,只是老神在在解释道:“天机不可泄露。”
秦司墨不肯罢休,姜衡缠不过,只能模糊透漏了个大概:“是天道选了你。”而后,姜衡便被拉去受了第五层地狱之刑,那可是对待长舌妇的刑法,而姜衡处处谨言慎行,只不过说了一句天道,便遭了这般罪。秦司墨过意不去,此后十八年,秦司墨不再执着为何托帖会入他的梦,天道既如此安排,定是她上辈子造孽,这辈子还债,既来之,则安之。
后来,她成了望溪阁阁主,名望上京。
原来,与她亲密无间,并肩作战十几年的姜先生,竟是司雷神君!
其实秦司墨心中早有疑惑,望溪阁这些年收到打点无数,而姜衡劳苦功高,却两袖清风。想来,姜衡动辄驱雷掣电,又对这些身外之物不屑一顾,不是司雷神君,还能是谁呢?
只是,司雷神君贵为神君,呼风唤雨,何故对她俯首称臣?
她鬼使神差地想,难不成她真是四方天神之一,魂飞魄散,连骨头都找不到一块的朱雀?
很快,她便自我否定了这个惊人的假设。当年司阳神君得知朱雀殒命的消息,司阳神君万念俱灰,业火烧了三天三夜,百里梅林化为灰烬成了光秃秃的空梅山,若不是当年朱雀殒身梅林,司阳神君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所以朱雀身死铁板钉钉。
仙凡有别,秦司墨虽通晓阴阳之术,可他毕竟算不得凡人,更攀不上神君的高枝,朱雀即便转世,总不能纡尊降贵,投胎成她这病恹恹的鬼样子。
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秦司墨收回思绪,观察姜衡的反应。
“司阳神君安,姜衡有礼。”
姜衡恭恭敬敬上前拱手作揖,向对方行了大礼。
司阳神君......他是晏归!
......秦司墨此刻心情有些复杂,古人有言,静坐常思己过,闲时莫论人非。可见背后不能说人,这不,遭报应了。
她刚才口出了些什么狂言来着,哦,说了朱雀在天有灵......他怎能对司阳神君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惹人家想起伤心往事,实在不应该。
但秦司墨想不通,司阳神君远在东海扶桑树,难不成长了千里耳?此行专程赶到濉溪,就是为了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那格局未免也太窄了。
秦司墨:“......”
转念一想,按照那位的性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朱雀身死这位都能迁怒无辜梅林,遑论如此污蔑他的威名,司阳神君岂不欲将她挫骨扬灰?
再者,秦司墨一直以为飞升为仙的那几位排名不分先后,但看姜衡这般毕恭毕敬,约莫司阳神君官高一等。
简言之,真打起来,姜衡不仅护不了她,还可能迫于司阳神君的淫威,一起对付她。
秦司墨:“......”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将秦某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司阳神君背手而立,眼睑微垂,只有那唇角往上勾着。
秦司墨斜了一眼,飞快收回目光,司阳神君在对她笑。
笑里藏刀!绝对笑里藏刀!
果然,下一瞬,秦司墨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
“司雷神君似对本君心存怨念,怪本君镇压合窳不力,以至于放它出山酿此大祸。”晏归如此张冠李戴蛮不讲理道。
秦司墨:“......”
堂堂司阳神君,掌管天地阴阳,天道钦点众神之首,不顾全天道颜面,如此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简直岂有此理!秦司墨出了名的护犊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姜衡挨欺负,他哼了一声,学着姜衡的模样,恭恭敬敬朝晏归作揖。
她刚弯下腰,濉溪对岸山头上立刻飚举电至,颇有些猛烈,带着一丝警告意味。
秦司墨:“......”姜衡这是警告她不要在司阳神君面前放肆?
行,好女子能屈能伸,与人相处左右逢源那一套,她已然炉火纯青,青出于蓝。
万籁俱寂,秦司墨瞥那山头没有再发威的架势,秦司墨清了清嗓子,场面话张口就来:“原来是司阳神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司阳神君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眼下合窳造次,鄙人同司雷神君自会为您查漏补缺,分忧解难。”
“咔嚓——”山头青松轰然倒地,从山顶滚下来。
秦司墨:“......”
她扭头瞪一眼姜衡,姜衡则露出了无辜的眼神,果然,识海里,姜衡跟他说:“司墨,不是我。”
秦司墨不信,眯起眼睛促狭道:“普天之下,除了姜衡,还有谁有运雷转电之能?”
姜衡踟蹰道:“还有一个。”
秦司墨一惊:“谁?”
姜衡沉吟片刻,答了两个字:“天道。”
秦司墨:“......”天道还挺护短,揶揄两句司阳神君就这样大的动静,要真是......罢了,眼下,更重要的是解决合窳,其他的恩怨,暂且放到一边。
司阳神君尊驾在此,天空仍不见一星半点穹光,远处鬼气森森,山顶上有一窈窕身影,翩翩起舞。
那女子甩出长袖,对岸峭壁崩出一个山洞,定睛一看,那是一张血盆大口,大口周围冒着黑烟,和令人作呕的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