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突起,蜡烛吹熄,柔和的月光从窗户铺落桌面,映照出半截泛黄邸报。
裴顺并未马上起身,只扬起手,示意站在门后满脸警惕的小白不要轻举妄动。
幽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道模糊虚影,模糊到只有人体的轮廓,裴顺甚至没办法看清他的服饰他的脸,只能看见他走到桌前,走到自己身边,似乎在看着桌面上的邸报,半晌无言,也无动作。
“公子,你好细腻的心思。”他的声音有些空灵,挥发在房中隐有不甘意味。
“许敬文?”
“正是鄙人。”
裴顺微微压了压眉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桌面那块月芒照不及的镇纸方印上,扬起的手悄然招了招,小白顿时化为气机缠上他的身体。
镇纸方印,属于儒门压胜物,按周胡所言,按他先前实践,有此方印镇于此处,许敬文不该出现的才对。
“我想帮你。”
“公子要如何帮?”
“首先,你要把我没猜到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公子确实有些纰漏,不过能猜到这许多,已是叫我吃惊。”
许敬文的阴魂缓缓飘散,散落在漆黑的房屋中,化为点点幽绿色气雾,似乎夹带冰霜,叫附近原本就冷飕飕的空气,渐渐有种冻彻骨髓的寒意。
“啪!”
“啪!”
没等裴顺反应过来,桌前的窗户连同身后的房门,同时被紧紧关上。
许敬文空灵的声音,充斥在房屋每一寸地方,回响连连,似藏无尽怨念。
“我以县考榜首报考博阳郡考,明明确确是要考得长史职位,结果他们说我落榜了,但可以让我当个主簿。我拒绝了,回到醴泉县,只想着来年再试试。”
“这份邸报的内容你也看见了,公孙允上任长史。没关系,长史之位,并非独一位席,我努努力,来年仍有机会,可你看看邸报的内容,你看看公孙允做了什么?劳配变策。”
“醴泉县原本每家每户都要缴纳田地产税,因为每户本地人家,在城外都有田地,都可以耕耘收获。可问题是,此处地势偏僻、四面环山,山中妖物的活动轨迹越来越靠近县城,导致许多田地的户主根本不敢前去劳作。”
“起初的时候,为了缴纳产税,大家都会公示悬赏,请修士前去斩妖,可这也是笔费用,若是收成不好,根本就入不敷出,时而久之,大家发现这样行不通,与其冒着生命风险前去耕耘田地,倒不如得过且过,便开始出现欠税、拖税的情况。”
“劳配变策,正是基于这种问题作出应对,不必每家每户都交付田地产税,而是由官府出面,登记每户人家营生行当,再依据对应营收,作出税改。即是只要确保百姓有其他营收手段,便可免于田地产税,改做对应经营的赋税。”
“公孙允怎么可能想得到?他常年生活博阳郡,连醴泉县都没来过一次,他如何能从百姓的困境中观察入微,想出应对办法?”
“劳配变策,是我的想法,是我参加郡考、报任长史的文章!是我凭借多年以来观察,呕心沥血一字一句写出来的提案!”
“报考长史我落榜了,可我提出的政策却被另一位考上长史的人使用了,还用得颇见成效,我如何甘心!”
“然后啊,我看见了赞颂周胡家的文章,千年大族……好一个千年大族,薪火相传、代代守望,稳坐县丞之位……我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了啊,公孙家在博阳郡,何尝不是如此?这考试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不明白……”
房屋内,空灵的声音越发凄绝,到最后,甚至近乎嘶吼:“公子,你告诉我,这考试还有什么意义!”
空气温度,再次急剧下降,桌面、画桶、墙垣各处,甚至开始冒出水珠,随即迅速结冰。
原本散落四面八方的幽绿色气雾,突然聚拢而来,纷纷涌向坐在座椅上的裴顺。
裴顺脸色不见情绪,心中却始终抱有警惕,当下便抬脚踹向抵靠墙垣的书桌,借力连人带座椅退去丈外屏风后方,又见那团已经聚拢成形的幽绿色气雾骤然膨胀,如海面炸开翻飞巨浪,转眼间便要淹没整座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