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发春了。”
“同意。”
一时失言露了底,他神色便有些不自在,可两人早习惯了他的疯言疯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笑便揭过了。后来,她仔仔细细的想了想,才察觉他身上有很多的怪异之处——明明出身于胡商之家,谈吐却不见半点铜臭味,时不时就能拽点体裁古怪的诗文出来,举止跳脱恣意得紧,脑子里总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气质浑不似二十有五的人,倒是比他们更为孩子气。
她猜,他的元身可能是一缕无处可去的孤魂,悄悄的借着病弱的穆四郎的身体还了阳。可他去寺庙上香时从不见惊惧,在大太阳底下又影子分明,整个人阳气充沛,并没有被鬼附身的痕迹。
于是他就成了一个谜。
能解开谜底的人,是月娘,不是她,也不是阿三。
“祖宗,你真不够意思!只顾着自己快活风流,独留我在家中做马做牛!”
廊下的姜仲文嘎嘎的大叫起来,中断了她千丝万缕的愁绪。
昨日,他自始至终都被关在破鸟笼里,闷得发慌。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了,终于能有机会找人诉苦了,她却熟视无睹的绕过他,抽风似的陪蜻蜓去玩,令他大感不公——同样是小动物,同样是长翅膀的,她怎么能差别对待呢?
“因为你丑。”
一听到‘快活风流’四字,裴舒便嘴角抽搐,很是冷漠无情的答道。
“祖宗,我哪儿丑了?瞧我这毛色,油光发亮;瞧我这爪子,结实有力;瞧我这气色,生龙活虎……”
他自得其乐的适应了鹦鹉的身体,而且灵光一现,发觉眼下这副鸟样最便于他不露形迹的接近他的如意郎君。只要把笼子打开,脚镣卸了,他就能一飞冲天,直奔那个人的府邸而去。
“只怕刚飞上半空就被毛孩子的弹弓打下了来,然后拔光你的毛,送给家里的姐妹们扎毽子玩儿。”
裴舒打开鸟笼,往里头添了一把稻谷,又放上几条新鲜的小虫。
姜仲文大惊:“祖宗,你干什么?”
“给你吃点儿东西。”
裴舒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是人,不是鸟……”
他拿翅膀捂住了脸,无助道。
“哦……”
裴舒若有所思。
“祖宗,这还用得着思考么?我本来就是人,不是鸟!”
他不就是适应能力强了些,可她怎么能顺理成章的就把他当鸟人看待?不应该啊,不应该!
“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个真正的鸟人。”
裴舒忽然抬起头,展颜一笑,说道。
天色微明。
一道纤细的影子无声无息的穿过了内室,在纱幔低垂的床榻前停步。
然后消失。
而床前多了把黑如夜色的伞,亭亭如荷盖。
巳正,天已大亮。
秋日的阳光金灿灿的洒满人间,将永乐坊西南一角的梁宅装点得金碧辉煌。宅子很大,是两进三开的格局,虽竭力布置得清幽雅致,将书画、古琴、梅兰竹菊、清茶、棋谱一股脑的安排上了,但还是尴尬的透着附庸风雅的味道。
其中又以家中长女梁燕娘的住处为最。虽说用纤尘不染来形容都不为过,每日有婢女每日打来沁凉的泉水把地面冲洗三遍,再拿上好的蜀锦擦地三遍,才肯诚惶诚恐的请她落足。可她没沾上半点不染纤尘的仙气,看上去仍是个五谷杂粮堆出来的凡人。
而她的长相,亦是凡人中的凡人。虽有价值不菲的香粉敷面,抹着馥郁滋润的头油,戴满珠光宝气的簪钗,穿着轻柔如雾的缭绫做的裙子,她仍是容色平平,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