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无非往里头扔钱,无非就是户部不肯出了,项目悬在半空里,听无非不能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可公家的东西,她一个人往里头扔钱有什么意义?
季澄明虽然不知道东海秘境的具体情况,但他出身巨商,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三分嗅觉,知道这里头扔进去的钱,极有可能连个响都听不见,且要的还绝不是小打小闹的分量。
季澄明不说话了。
听无非也不再开口,只当刚才的对话不曾存在过,专心致志地喝酒。
季澄明却喝不下去,他看着机械性饮酒的听无非,心里想,师姐确实不容易,遇到这样的麻烦,借酒浇愁也是人之常情。
他默默地又拿出几坛酒来,以让听无非喝个痛快。
望着听无非一杯接一杯,她身后是莽莽星河,想到此处唯有一亭二人而已,心中又不免触动了一下。
在这种时候,师姐能愿意叫他过来,应当是说明信任他吧。
这笔生意若是做了,看起来吃亏,可最大的好处难道不是近在眼前吗?
——他能得到听无非更亲近的信任。
季澄明举起酒杯,面对因为他突然的举动而茫然望过来的大师姐,季澄明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意气风发。
“师姐,我名下资产数亿,皆在此杯中了。”
那一晚的望月亭饮酒,在第二日并未被提起。
听无非与季澄明在踏雪院中见面时,也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模样,谁也看不出她前一晚做出过借酒浇愁的事情来。
倒是季澄明,因为吹多了风、饮多了酒,心情又激荡难眠,第二日起身时脸上挂了难以被忽视的憔悴,时不时便咳嗽几声,引得师父并几个师兄都忍不住关心他一番。
季澄明一一笑着应了,却下意识地没有说出昨晚同大师姐一起饮酒的事情来。
在那持续的噩梦之后,他再看师父师兄们的关心,虽然知道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心中却不免升起一股陌生感,仿佛隔了一层。
季澄明正与几个师兄说些闲话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了大师姐伸手唤来一个仆从,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仆从一躬身退下去了。
以他现在对听无非的关注程度,他是很想问问大师姐要做什么的,但四师兄实在话太多,二三师兄嫌他烦,只有季澄明不好意思拒绝他,他便一直拉着季澄明讲他近日遇到的一桩好笑的事。
——其实,真的只有他自己觉得好笑。季澄明痛苦地想。
四师兄的话告一段落的时候,仆从恰好去而复返。他将几张案上原本的茶壶都撤下去了,换上了新水。
宋颂说了这么多话,一见到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渴了,便伸手去倒水。壶里涓涓流出来的,却不是青碧色的茶水,而是色泽鲜亮的枫叶红色。
仆从尚未离去,很知趣地在一旁说明:“这是雪枫枇杷浆,听长老从南境得来的,说是给诸位尝个新鲜。”
宋颂知道听无非手里许多好东西,早已经习惯,也不说什么,豪迈地便给自己倒了一杯。
季澄明心中却是猛地一跳。
他就出身南境,雪枫枇杷虽不是他家乡特产,但季澄明也有所耳闻,知道这玩意很重要的一个用途,就是润肺止咳。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可能是他的错觉呢?
大师姐虽然不曾像师兄们那样关心他,但她默默地便做了体贴的事。她向来不就是如此吗?
季澄明心中激动,不免咳嗽愈急。他像宋颂那样,将一杯雪枫枇杷浆一饮而尽。
回去之后,季澄明便开始着手清点他名下的资产。
全送给大师姐肯定是个笑话,谁也不可能为了一件打水漂的事情就让自己倾家荡产。但季澄明是当真想要叫师姐刮目相看的,他留了些持续出产的店铺同一些应急的钱财,另外将近七成的身家全都被他打包折算,或安排人变卖折成钱财,或安排人去处理交接手续,总之是一点水分都不掺的,真心实意要把自己的身家送给听无非。
听无非知晓了季澄明最近的动静都有些惊讶。
她是想要割季澄明的肉不假,当初季澄明是如何侵吞她家公司的,听无非还历历在目。
但是现在听无非还没有用上什么强硬手段,季澄明就已经乖乖把自己交上来了?
“这段时间不妨对他好些,季家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家门不幸。”就连听无非的心魔,沉默了一会之后都这么说。
季澄明的动静当然不可能只有听无非知道,他手下的人都来自季家,季小少爷发了疯,下面人自然要将消息传给家族知晓。
于是隔了千万里,远在南境的季家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他们送到太仪宗的小少爷似乎有了一些不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