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澄明全身都轻轻地发起抖来,这次不只是难受和绝望,还有深沉的愤怒。
但是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耳边忽然便传来了婉转的莺啼。那悦耳的鸟鸣声从模糊到清晰,愈来愈响亮,季澄明周围的一切都在这黄钟大吕般的鸟鸣声中碎裂开来。
季澄明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鸟儿仍在鸣叫,声声欢快,柔和的阳光照入室内,让一应家具物什都染上温暖明亮的色彩。寝室内仍旧是安静的,季澄明在这样的安静中呆呆地愣了一会,才慢慢地意识到,他刚才所遭遇的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
只是一个梦。还好只是一个梦。
但是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梦中残留的绝望和愤怒仍然侵袭着他的心神,让季澄明无法忍受这样的安静。他忍不住哑着嗓子冲外面喊:“来人——”
“怎么了?”
季澄明的呼唤立刻就有了回音,却并不是外面守着的仆从,而是从他的房间内传过来的、一个熟悉的冷淡声音——
季澄明猛地转头望去。坐在屏风边,正望向他的,不是他的大师姐又是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尽管只是刚过了一个晚上,但对在那样真实的梦境中经历了巨变的季澄明来说,大师姐的面容已经恍若隔世。
他傻乎乎地凝视着大师姐的脸,望着望着,听无非逆着光的身影便与梦中那个毫不犹豫跃下悬崖去救他的人重叠起来。
听无非凝望着他,季澄明正享受着这样专注的目光,就听他的大师姐简洁地说:“不许哭。”
季澄明呆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怕师姐追问他为什么哭。因为不想叫师姐知道自己在梦中是怎样的狼心狗肺,便拼命地去擦眼泪,想把眼泪擦干净。
但他的眼睛这时候仿佛变成了一汪活泉,泪水流之不尽,季澄明怎么擦都擦不干。他的袖子全都濡湿之后,季澄明干脆就放弃了,拥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哭。
他在不停地哭泣,听无非沉默着看他,既没有问他原因,也没有给他递一张手帕。
守着他哭了一会,听无非的耐心像是用尽了,于是她又强硬地重复了一遍:“不许哭了。”
她冷淡、矜持,坐在那里像一块不可触碰的冰雕,散发出的冷气都能冻伤人。以往的季澄明必定要心里嘀咕,但看在此时的季澄明眼里,却觉得这样的师姐怎么看怎么亲近,冷淡着面容都显得那样可爱。
流了这么一会眼泪,季澄明心中的郁结也已经消散大半。他现在很听师姐的话,师姐不肯他哭,他就努力打起精神。
不想那梦境之后,季澄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与活力。“我突破了,是吗?”
听无非点点头,站起身来,想了想还是纡尊降贵地开了口,提醒季澄明:“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梦中的一切不必一直想着,忘了为好。”
师姐说得对,师姐肯定是为了他好……可是那心魔劫的内容,怎么可能忘呢?
季澄明没说这扫兴的事,见听无非作势要走,忙道:“师姐等等我,我们一同去拜见师尊吧。”他从那绝望的梦中回到现实,后怕的情绪仍未消失,现在一刻都不愿和听无非分开。
仿佛他的潜意识里在告诉他,他站在听无非身边,就等于听无非没有放弃他,那么他就不会再落到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室外的一切风景都与季澄明的梦境一模一样,包括那不远处聚众闲聊的三个仆从。
这又让季澄明有些恍惚起来了。梦境?现实?他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害怕又如同浪潮一样涌上他的心头。
在季澄明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住了听无非宽大的衣袖。
还是听无非顿住了脚步,她身上清冽的香气包裹住季澄明,季澄明才从晕眩中回过神来,发现了自己“犯上作乱”的一只手。
但出乎季澄明的意料,听无非仅仅是顿了一下,便恢复了行走,默认了季澄明拉住她的举动。
季澄明偷偷地笑了一下。
拉着听无非,他又能很清晰地分清楚现实和梦境了。
那几个聚众的仆从见到他们来,立刻停止了交谈。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三人的季澄明发现,这三人看向听无非的目光充满了无法错认的崇敬,望向他的时候,目光便很平淡;但在发现他的手牵着听无非的衣袖时,几人对他的态度立刻就有了微妙的调整,从公事公办的礼节,变为了尊重性的行礼。
季澄明心里想,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大师姐的态度,确实决定着这些仆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