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姐姐。”霍长歌唤她一声,南烟回头,一脸焦急神色,见她让一头一身的雪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吓了一跳,拉了她衣袖便疾走回宫,忙唤人与她备水沐浴。
殿里烤着暖笼,如三月里的春,霍长歌将大氅脱下给南烟,耳房中泡过澡就犯了困,苏梅便铺好了床榻,将她扶了上去。
霍长歌沾床即着,周身热气蒸腾还未散尽,人已沉沉入了梦,梦里正是四月春夏交接时,到处开遍五彩缤纷的花。
她身后似是缀着个人陪她悠悠闲闲在花园中逛了逛,倏然那花丛里晃出道陌生人影来,横在她面前一挡。
那人高挽发髻,面容瞧不大清,着了身藕荷色的宫装,色厉内荏地抖着嗓子尖声质问霍长歌:“你凭甚么嫁给他?你凭什么嫁给他!”
霍长歌凉凉觑她一眼,只觉莫名,赏花的兴致让她败了,连她理都未理,拨开她兀自往前走,那人竟顺着她力道摔倒下去,捂着脸伏在地上嘤嘤地哭。
“王妃见谅,那原是宫里的颍川公主。”霍长歌走出老远,身后缀着的那人才小声道,“传言她苦苦哀求了陛下好几遭,过了双十年华亦未嫁,便是在等咱家安王爷的,只是王爷一再回绝,与她绝无私情。”
“待王爷应了要娶王妃时,那公主还曾哭闹过的,陛下嫌她烦,才将她许出去,外嫁出京。可她纵使嫁了人,也还心心念念着王爷,日日府里以泪洗面,与驸马也不睦,日子不好过。”
“说来也是个长情的苦命人——”
那人一句话未说完,霍长歌猛然便醒了,睁着双清亮的眼,怔怔凝着帐顶的纱,静默片刻。
闹了半晌,原还真是位故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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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皇宫下钥,谢昭宁照例巡视过几处重要宫门,踏着月光雪色,回了自个儿宫中。
谢昭宁十岁那年,先皇后薨逝,次年,继皇后入主永平宫,他和与他同岁的连璋就此被迁出殿,安置于丽嫔处。
又四年,宫中风言风语四起,只道谢昭宁并非连凤举亲生血脉,丽嫔膝下又育有四公主,二人年岁相差并不许多,于伦理而言,甚不妥帖。
谢昭宁居于何处,便成了最大问题。
翌年,谢昭宁与连璋已十五岁,离成年封王出宫还尚遥远,晋帝便让他二人分掌了禁军之中的骑兵营与步兵营,又特指了处最靠近禁军营的宫殿与他二人居住,方便日常调度。
那宫也因此换了个名儿——羽林殿,左殿归连璋,右殿给了谢昭宁。
谢昭宁进了门,正欲往自个儿殿中过去,却见连璋倏然出现,伸手将他一拦,面色不豫抬眸,冷冷觑着他。
“听闻三殿下今日午后,于兵器库中走过一遭,挨个试了些小弓。”连璋寒声质问他,难可置信道,“搜寻无果后,竟又着人备了上好竹木、兽角兽筋、弓弦、胶漆送往羽林右殿?”
谢昭宁闻言只淡淡应他一句:“不错。”
“不错?你那弓不便于再调石数,为她寻不到趁手的弓,竟是打算亲自去做?!”连璋沉声厉喝,“谢昭宁,你莫失了分寸!”
“不过一把弓,既是我输的,应下了,便早晚得给,寻不到,自然得做。”谢昭宁平静答他,“兄长未免小题大做了。”
“你指责我?”连璋冷声道。
“不敢,郡主什么身份,你我心知肚明,惹不起便躲得起?”谢昭宁暗垂一双凤眸,负手虚虚凝着一地雪色,从容淡定,“她孩子脾气,日日避、时时躲,反倒激出她好奇心、胜负欲,不若顺其自然,纵着她那脾气,就像多了个需时时照看的小妹,与她和平过得这一年便是了,何必如此庸人自扰呢?”
连璋蹙眉微滞。
“兄长,再者说——”谢昭宁长身玉立,背后月光凄冷,烈烈寒风吹着鹅毛大雪飘入殿中,卷动他大氅衣摆,露出内里银铠轻甲,越发显得他姿态似仙非仙、似将非将,孤寂又沉静,他抬眸,眼底却隐着一抹违和的嘲讽道,“陛下是甚么人,你还不明白?果决狠辣,善谋攻心,他不会允郡主嫁与咱们皇家任何一人,我说的,可对?”
连璋一震,似是让他一语激起了甚么痛苦伤怀的往事,狠狠闭了闭双眸,片刻后,转身一言不发,甩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