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皱起了眉,他看出了使臣们想惩戒女子以平心头之愤的念头,但按大兴律法,强-奸未成者,仗一百,流三千里,受害女子往往无罪。但此事复杂,使臣肯定不能按照强-奸罪判,现下律法虽然如此,大兴多年来强-奸罪却没有几例,因为敢告官的女子通常会被诬陷为通奸,二者都会被判。而且一旦告官,女子声誉不保常常都会选择以死明志。
此案复杂,使臣是在药物控制下发作,但也强-奸未遂,女子又伤了使臣,且脸上将留下疤痕。若是不判女子,使臣恐怕不得善了。
旭昉有些不解地看着堵伦的使臣,在他心里女子完全是正当防卫,就算使臣是受药物控制,不被判处强-奸罪,但郭氏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他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却听见大理寺卿道。
“郭氏刺伤使臣,但念在其是出于防卫,本官就判处郭氏仗二十。”大理寺卿因为之前对郭氏态度的欣赏,给了自认最轻的惩戒,仗二十,只要能抗住,应该还有生还的可能。
旭昉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理寺卿,又转头看向太子哥哥,他觉得太子哥哥一定会阻止大理寺卿乱判,只见太子听到判决脸色如常,似是赞同了大理寺卿的判决。
旭昉只觉得不敢置信,他正要说话,那边的使臣们首先就不满判决了。
“大人,此判决是否有失公允,郭氏残害我国使臣,差点伤及使臣性命,现下还会在面上留下疤痕!面上烙疤,不论在大兴还是我国都是一项大罪啊!这要我们如何回去面见国主!”
吉通更是气得差点背过去,要是在堵伦,不论以何原因,伤害到皇子,只有死路一条,不株连九族已经是王上仁慈了!
大理寺卿还没说话,一直跪在郭氏旁边战战兢兢的婆婆和丈夫就忍不住了。
郭氏婆婆从被抓来只觉得天降横祸,又知儿媳被辱,心中沤死了。她一路上不停埋怨儿媳不知轻重,不守妇道,就算被辱也不应该报官啊!有辱门风,现下听见儿媳还伤了他国使臣,跪在地上就不断打颤了,看着使臣咄咄逼人的样子,她深怕牵扯到自家,又看见上首的大人似乎为难的样子,她想到了什么,心一横,便开口道。
“大……大人,民妇不知儿媳有这胆量竟是伤害使臣,该……该是以死谢罪。”她说完之后,也不敢看身边儿子、儿媳的脸,不停磕起头来。
郭氏猛地转过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相处多年的长辈,见她只是不断磕头,又看向跪在身旁的丈夫,郭叔永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敢看向妻子,但郭氏就紧紧盯着他,他这才转过头来,显露出一种笨拙的笑容来,涩声道。
“琬娘,不怪母亲,你如今名声已失,又害了使臣,这……这……”他想说些什么,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的沉默了。
郭氏心中大怮,在被人侵害时,她都没有如此痛苦。她紧抓着自己的衣摆,像是想要再追寻最后一丝希望,她再次开口道。
“那你呢,你也想我以死谢罪吗?”
郭叔永不回话,只是低下了头。
郭氏再也无了希望,就站起身想往柱子上撞去,众人皆不动。
冠玉一直看着这幕,紧紧抿着唇,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口中的血腥味,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低下头,不看这一幕。
旭昉连忙喊了一声。
“卓松。”
俩人的默契让卓松电光火石之间拦下了郭氏。旭昉见郭氏安然无恙,终是忍不住了,他跳下对于他来说有点高的座椅,站在堂中间,有些愤怒道。
“郭氏何罪之有?她只是出于防卫,无意伤害使臣。又为何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大理寺卿连忙道。
“殿下,郭氏此举没问题,但她此举过度,犯下如此大错,竟将使臣面上留痕,无论如何,也要给使臣一个交代。”
听到这,旭昉更是来气,他个头还矮,站在堂中,只能微微仰头看着前方的大理寺卿,小小的身板都有点气得发抖。
“交代?平息使臣怒火的交代就是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吗?”他不等大理寺卿继续说话,又道。
“你说郭氏此举过度,那怎么样才算不过度,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嘛!难道被使臣□□她还要感恩戴德不成!她一个女子除了拿随身的簪子防身,还能怎么做,你要求她要她空手制服失控的男子吗?还是怪她跑得不够快?还是怪她倒霉碰上这件事?”
大理寺卿还未说话,使臣就有沉不住气的了,见对方虽是大兴皇子,但不过稚童,心中也笑稚童无知发言,就理直气壮道。
“我国使臣是中了药失了神智,郭氏便下此狠手,谁知她不是故意残害使臣,且她不过一商人妇,却涂脂抹粉,装扮得如此花枝招展,谁知她是不是故意设钩想勾引使臣!”
旭昉不可置信地听着这话,又转过头看看郭氏,只见郭氏穿着端庄,打扮得落落大方,青丝盘作发髻,脸上略施薄粉,裙裾颜色淡雅,绣着栩栩如生的雪莲,衬得整个人清新优雅。
那老妇人也听到这话,也停下磕头,偏过头,不满地觑着儿媳,就好像在责怪她不知廉耻一样。
郭氏感觉到婆婆视线,只是面无表情看了过去,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不似往常一样温婉、孺慕,冷不丁让老妇人打了个寒颤,她有些求助似的往儿子那看去,郭叔永其实一直暗暗注视着她,见她无事儿,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刚刚冲动了,如果琬娘能被殿下所救,他也能不计前嫌的让她继续做自己的妻子。
但现在看她这样盯着自己的母亲,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斜着眼睛瞪着郭氏,眼中充满着“你怎么能这么对母亲呢?”郭氏却再也不看他们,跪在地上,垂下头,好似不再在意自己的命运。
“若是使臣你遭劫匪所劫,是不是都怪你穿的太好?跟劫匪有什么关系呢?你主动引得劫匪来劫,至少要付大半责任吧。”
那使臣闻此,脸色渐渐变青,但还是接话道。
“无知妇人岂能与我相比?”
旭昉一听这话,就被气笑了,他小小的脸上甚至带上了讥讽的笑意,但他的话却无丝毫退让,话语掷地有声,气势逼人。
“你如此看不起女子,岂不是女子所生?你府上内眷难道生来就是你的奴仆吗?”
那使臣气得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旭昉却不再理他,只看向上首,看向太子哥哥,道。
“在郭氏看来,她仅仅是反抗了他人突如其来的侵害,现在因为伤人的是使臣,她反抗的过程中伤到了使臣便要受罚?她是我大兴的百姓,理应也由大兴庇佑,不论她是什么身份,也不应该沦为平息使臣怒火的牺牲品!”他情绪翻涌,顿了顿,又看向郭升永。
“你的妻子奋死反抗,莫说没有被污,就算被污,她就该去死了吗?她只是一个受害者,遭此无妄之灾,她才是最痛苦的,世人应该怜惜她,而不是轻视她!你身为她的丈夫,别人不解,你还能逼你的妻子吗?”
郭升永闻此,心中有所触动,但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语,他觉得颇有些无稽之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怎得殿下就会反对呢?
跪在地上就像丧失了生气的郭氏听闻此言,猛地看了过来,看见小殿下不过束发之龄,却无畏地立在堂下,话语字字珠玑,一字一字仿佛重重砸入了她的心底,从刚开始遭受迫害起,她其实早已知生还无望,就算案子判她无罪,归家后也得以死谢罪,保住名声。但现在有人跟她说,她是无辜的,她才是受害者,她根本不必承受这些。她本来死寂的心一点点热了起来,她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泪水却在她前面泅成了一滩水迹。
旭昉见周围人都是一副大受震撼却不赞同的表情,本来情绪就一直波动下,见此一股深深的无力就蔓延而上,他的身体本就不好,情绪波动下,就猛地咳嗽起来。
太子受弟弟一番言论影响,心中固有的观念打破了一个小口,他若有所思起来,看着堂下站着的幼弟,他小小的人,背挺得笔直,就算仰着头看向他们,却不带一丝退让。他从这刻才真真正正地正视自己的弟弟,尽管之前弟弟的才能已经开始慢慢展现出来,但他多是包含着欣赏、纵容的心态,是以一种对于后辈的态度,去娇宠着幼弟,对于他的成就也是欣赏、赞扬居多。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幼弟有着自己独立、坚韧的思想,尽管他对幼弟所说不能苟同,但也被话语隐隐打动。他心中万般思绪翻涌,却听见弟弟开始剧烈的咳嗽,立马回过神来。
“此案容后再议,待查清楚之后再判,先将郭氏收押。”然后,他便起身抱起了幼弟前往后堂,步履加快,扔下一句。
“请大夫。”
旭昉渐渐从剧烈的咳嗽中缓了过来,眼睛也因为剧烈的咳嗽导致湿润无比,他心绪不平,见抱着他的皇兄,只轻轻道。
“皇兄,为什么女子就要受此戕害呢?若是发生这种事的是皇姐,难道也要让皇姐一尺白绫了却吗?”
太子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正想说怎么可能,皇姐是公主,但凡有此事发生,也是对方等着诛九族吧。但话到了嘴边,他又嗫嚅了几下,始终没有说出来。是的,就算是公主,发生了这样的事,对方肯定不会好过,但堂堂公主此后的日子也离不开常伴青灯古佛了。
大夫来了之后,诊断就是情绪翻涌,又因素体不强,才导致的气急干咳,并无大碍,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进些温补的药。
太子听了,便打算将他送回宫中,再给宫中太医诊断一番,在宫中用药也让他放心些。旭昉握住了哥哥的手,道。
“皇兄,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了,不用多送。”他顿了顿,又道。
“郭氏?”
“孤答应你。”尽管俩人并未言明,但旭昉明显放松下来,往皇兄处靠了靠,依恋地蹭了蹭,才道。
“那皇兄,小七就回宫了。”
太子的确还有事儿要处理,就也没强求,又派了一些侍卫护着他回去。
冠玉要回相府,刚好顺路,他便捎上了。
一路上,俩人罕见的无言。
冠玉想要道谢,但话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他是要谢什么呢,谢殿下阻他未伤人?还是谢殿下救下那女子?他放在两边的双手,紧握又放松,有些焦虑,心中还有愧疚。
旭昉有些茫然地坐着,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相府到了,冠玉在下车前,话也没说出口,他正想下车,却见小殿下从暗箱内掏出一个匣子,递给了他。他有些不知所以,只看见殿下对他笑了,一如往常的亲近。
“冠玉,明日就是你生辰了。我本是打算今日留宿你府中,子时陪你一起迈过一岁,但事发突然,父皇、皇兄都不会放心我在宫外留宿,所以我还是回宫了,提前跟你说一句,生辰快乐!”
旭昉还上前,抱了抱他。冠玉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再也无人为他庆过生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但现在却被小殿下惦记着,他心受触动,只觉得眼眶湿热,紧紧握住手中的匣子,连青筋都微微暴起。
半晌,旭昉才松开了手。
冠玉也要下车了,他的帷幕掀到一半,旭昉又开口了。
“冠玉,你……”他停了一下,才继续道,“是故意的吗?”
冠玉身体一僵,正想回过头解释,又听见后面的小人,语气轻软地道。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