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昼快要恶寒,什么也没说。
苏锐总是掌握着一个微妙的度,从不完全越界,让他没法明确拒绝,但又常在越界的边缘试探,说着一些看似是好兄弟会说的话,拨动许昼不适的神经。
偏偏苏锐是许昼的学长兼同事,还要一起做项目,无法一逃了事。
第二天早晨,苏锐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忽地眼前一亮。
许昼一身黑色西装,颀长的人儿迎着阳光向他走来,利落潇洒。
“走吧。”苏锐笑着揽了他一下,手很快放下。
他的包里放着两张音乐剧的票,许昼应该会喜欢。
两个东方帅哥并肩行走,偶尔引得路人侧目,好一对儿养眼的璧人。
苏锐只当是出去约会,心情愉悦。
两人辗转两个半小时,总算是找到了这座闹中取静的高级餐厅。
服务生指引着,两人穿过清浅的水台,现代而典雅的建筑掩映在竹林里,挑高的深灰玻璃为整幅青翠的画面增添了稳重。
文怀君坐在二楼,看着两个青年一前一后地走过来,苏锐走在前面,许昼落后他半步。
快走进餐厅时,苏锐突然轻轻拉住许昼,“你领带有点歪。”
他站在许昼面前,微垂着眼,“我帮你整一下。”
完全不给许昼拒绝的时间,他说着便伸出手,指尖搭上许昼颈前的领带,把它弄正了。
“可以帮我也看一下吗?”苏锐问。
许昼淡淡:“很正。”
“请从这边上楼,小心阶梯。”服务生轻声提醒。
站在紧闭的雅间门前,苏锐又对许昼说了一句“别紧张”,然后最后一次整理好西装。
苏锐推开门,愣了。
许昼望进去,也愣了。
坐在房间里的男人抬起眸,目光淡然地扫过苏锐,然后停在了许昼脸上。
没有秃头商人,也没有慈祥老师傅,只有一个穿着简单黑色短袖的男人,气质沉敛,隐没着力量,很有韵味。
苏锐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两秒后恍然大悟,这不是闻名校园的“暴君”物理教授吗!他怎么在这里?
苏锐去寻服务生:“抱歉,请问我们是不是来错……”
“洞庭碧螺春…啊,抱歉,我马上查一下。”服务生正把泡好的茶搁到桌上,一下子被截住了。
“苏锐先生。”屋里的男人开口,“你没走错。”
苏锐回过头,许昼竟然已经径自走了进去,坐到了男人对面。
“学弟…”苏锐轻唤了一声,似乎有点拿不准,但许昼安稳地背对他坐在桌边,根本没回头。
许昼注视着文怀君,眼里五分疑惑,两分惊讶,剩下的全是“你他妈的有病玩的什么花样?”。
文怀君胆大包天地忽略了许昼眼神里的信息,公事公办地拿出一厚叠资料。
苏锐只能坐下,“文教授您好,是这样的,我们今天约的是三个华国建筑基金会的负责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安排错房间了。”
“他们三个有事来不了,就派我来了。”文怀君尾音略扬,“你认识我?”
“您在学校比较有名……”苏锐实话实说,还是觉得混乱。
“请问。”许昼硬邦邦地插话,“文先生在基金会的职位是?”
文怀君:“我只是偶尔资助点钱。”
噢,大投资人。许昼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翻译。
文怀君把资料推给他们。
“这里面是基金会自成立之初到现在,投资过的所有建筑保护项目,里面有详细的方案设计图,我想你们应该是对这个感兴趣。”
苏锐说着谢谢,从文怀君手里接过资料,放到两人中间。
苏锐朝许昼侧着身子,一个圈着的姿态。他一页页往后翻,每次翻之前都会细心地等着许昼看完。
文怀君看着他们,不语。
苏锐越看,嘴角扬得越高。许昼绝对喜欢这些,他应该会很高兴。
但许昼越看,心脏就越沉重,像是慢慢溺进海里,每一张图都像个泵,往肺里一下下地打氧气。
北市,松光寺,轻微修缮;
崇城,玉成塔,火灾后原址重建,保持原形制;
青度城,白观殿,修缮后逐渐恢复其功能性……
连着好多页,都是曾经文怀君陪着许昼去看过的古建筑。
许昼还记得,他们风尘仆仆地寻到白观殿,自己兴致勃勃地发感慨:“文怀君,看这个重檐歇山顶,真的好美啊。”
“你说古人,是怎么把木材一点点做成这么精巧的结构的呢?严丝合缝,细腻又庄重。”
许昼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他常常对着雕刻精细的陈旧木窗,或者一处斑驳的斗拱结构,就能测测画画地看一整天。
这么细枝末节的、由几百年前的古人凿刻下来的东西,文怀君为什么要在意呢?
文怀君研究宇宙,研究时间,在他的尺度里,一间风一吹就倒的破木房子有什么意义?
楼起楼塌,在宇宙里,不过是太短太短的一瞬,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
“你真的不用浪费时间陪我来看这些,在物理学里,保护一个注定化为尘土的破房子是没有意义的吧。”许昼说。
文怀君却摇头,说:“我觉得它们很漂亮。”
结果他居然全都记得,许昼每一处心心念念的旧房子,他都替他保护下来了。
苏锐见许昼看得入迷,便拿旁边的瓷壶为许昼倒了杯茶。
“学弟,你一路上没喝水了,先喝点吧。”苏锐轻握住许昼的手肘。
茶杯被一张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文怀君掌着茶杯,苏锐想继续把茶杯往许昼那边送,发现动不了。
“他不喜欢喝碧螺春。”
文怀君压着一双狼眸,“你追人都不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