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栋的样貌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平平无奇,一张脸上,最有辨识度的恐怕是那双眼睛了。
那是一双大而明亮的星眸,干净澄澈,满满的一股少年般的灵气,近三十多年来未曾有过丝毫变化,一直如初。
自小他就因为这双眼睛,受尽双亲恩宠,乡邻青睐。
反倒是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哥哥,完全没被人在意过。
外人常常能听到李家父母对大儿子说这样的话:“你弟弟从小聪明,你多向他学学。”
这双眼睛,成为了李栋成长之路上最犀利的敲门砖。
直接的好处,就是他的视力比起常人要好上许多。
白天能看到更远,对于一些细微的事物也能看的比别人清楚。
十六岁那年,李栋就因为在夜里目睹一起杀人案的时,注意到歹徒行凶时,遭到受害人反抗在右手小拇指上留下的伤口,为破案提供了关键线索而受人瞩目,出尽风头。
自此,声名鹊起,全县几乎都知道了这个细心聪明的少年。
县太爷更是屡次对他赞不绝口,后来竟发展到碰到棘手的案件,往往会去请他襄助。
而李栋也不负众望,往往一针见血的就能指出现场留下的关键性痕迹,这些大都成了线索链里面的关键的一环。
县太爷对这位少年英才十分倚重,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常常请他进府做客,两人结为忘年之交,私底下以友相称。
这给李家带来无上的荣耀同时,也极大地方便他们的生活。
最为明显的就是,各种商铺的老板似乎都很好说话,买东西往往或多或少都有优惠。邻里间关系和睦,从无龃龉不合,闹出过不快。
在这个小县城里,小神探一直都是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李栋长时间听着周围人赞叹的声音,接受着崇拜的目光和艳羡的眼神,少年心中难免有了些许傲气。
上门提亲的媒人如过江之鲫,却没有能入他眼的,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未立业便成家怕辜负良人。
李家父母对这麒麟儿倒也开明,绝口不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常笑着对被婉拒的媒人说:“儿子大了,看缘分吧,我们也不好干涉。”
自己的儿子能不了解?他们如何不知道李栋眼光太刁?只是儿子的优秀在这摆着,他们也懒得戳破。
李栋虽然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但终究是年轻人,心思还是有些浮躁。
频繁破案已经不能给他带来新鲜感了,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渐渐转而去关注一些陌生路人,观察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街头小贩宰了外地人假装肉疼但实际隐藏的笑意,青楼女子满脸堆笑但眼神里不难发现的倦怠,懦弱男子与人高声争辩实际却在颤抖的手……
一切似乎是这么的好玩,李栋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在第一次当众拆穿一个江湖面子的把戏,让那人落荒而逃之后,他就喜欢上这种先看热闹后拆台的游戏了,从此热衷于此,只要有他在场面,必然会伴随着尴尬。
这一日,李栋从县里回来,路过被一间被矮墙围起来的茅屋,这是村里教农户张五的家。
李栋闲来无事,打量起来这有些简陋的茅屋。
屋子外面一片菜地被竹篱围起来,几根木栅扎起来的柴扉在风中吱呀作响。
小路上有来一个人,站在门外冲屋里喊道:“张家嫂子在家吗?有信。”
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女人隔着柴扉接过信,对送信人施礼后道了声多谢,送信人转身离开。
两人都看到了不远处的小神探,皆冲着李栋点头,算是打招呼,李栋友好地予以回应。
张家嫂子进入屋里,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屋里便传出女人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李栋来了兴趣,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知道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鬼使神差的,在疯涨的欲望催发下,颇有贤名的小神探竟将羞耻感抛之脑后,蹑手蹑脚地绕过菜园。
扒到屋子的后窗,用指头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将左眼贴了上去。
屋里张家嫂子似乎平复了情绪,已止了声音,拭去泪水,拿起桌上信收了起来。
就这么一个动作,信上不得了的内容被李栋看的清楚。
好家伙,李栋直呼刺激,竟有这种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压下情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临走还没忘记把窗户纸上的破洞捣得更烂,让其看起来不像是被手指戳破的。
回到家中,李栋躺在床上,整个人似乎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连大哥叫他吃饭的时候,也愣了半晌。
老实的李梁挠了挠脑袋,有些费解。
到了夜里的时候,李栋失眠了,并不是因为这种窥探别人隐私的负罪感在作怪,而是一种如同恶鬼闻到生人气味的兴奋感让他难以入睡。
他知道,自己又要造成轰动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罢早饭,趁着张五下田的时候,李栋找到了他。
小神探来找自己这个庄稼汉,让张五有些局促,他不知道李栋前来所为何事,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
打过招呼之后,张五看小神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半天不开口,他心里隐约升腾起一阵不安:“小神探有话直说。”
对面的小神探叹息一声:“唉,张五哥,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你且附耳过来。”
张五凑近前来,李栋对他耳语,随即高声一叫:“当真?”
李栋沉默不语。
张五立刻撇下锄头,火急火燎地离开了,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眼神里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望着张五渐渐远去的背影,李栋一阵窃笑,他并没有和盘托出,只是说他看到嫂子收到一个男人的来信后屋里传出了哭声,他觉得有些蹊跷,考虑了一夜还是觉得说出来比较好。
张五未走远的时候,李栋还假意急切地低声劝道:“五哥千万别冲动,一定要问清楚。”
等李栋看到张五家的时候,远远的院子里张五愤怒的咆哮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在议论的人群中有些刺耳。
院子里,张五肺都要气炸了,等他搜出来那封言辞暧昧的信,看到上面亲昵的称呼,气血上涌,愤怒霎时便占据了理智的高地,他破口大骂:“妹,近来安好?别后甚思。贱妇,你怎么解释?这些年虽然日子不宽裕,可你自问,我何时亏待过你?”
他真的快被气昏了,他知道自己的老婆以前有个青梅竹马,两人后来多年未,最后下嫁给自己。但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藕断丝连,这对狗男女。
张家嫂子瘫坐地上,耳中全是乱纷纷的声音,哭道:“不是那样的,我跟他是青梅竹马,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信上什么内容你不都清清楚楚,况且嫁给你这些年我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
旁人纷纷前来相劝,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心思,张五对围观的乡邻说道:“多谢各位相劝,且回去吧。”
众人渐渐散去。
李栋隔着竹篱的空隙对上了张家嫂子空洞呆滞的双眼,一时间竟有些慌乱,逃似的离开现场。
张五见所有人都离去,拉起老婆进了屋子。
夜晚,张五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屋门半开着,一阵风袭来,灯影摇动,烛火忽明忽暗,岌岌可危。
张家嫂子望着丈夫眼神里的疏离,心如死灰。信任就像是瓷瓶上的裂痕,一旦产生,即使不碎裂,也永远都是瑕疵。
另一边李栋回想起白天张家嫂子的眼神,竟莫名产生一种恐慌。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帮了张五,不是做了坏事,但还是在失眠了。
鸡叫声中天光大亮,平地一声雷在村里炸响。
张家嫂子自缢身亡,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竟刚烈至此。
消息传到李栋的耳中,他怔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躁郁占据了他的身心,令他呼吸迟滞。
他震惊于张家嫂子的刚烈,但更多的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她怎能如此?
张家嫂子的玉碎,无疑让他觉得有一种挫败感,这与他预想的结果截然不同。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那封信里面的事实就是如此啊,他从来不是添油加醋之人。
嘴硬的小神探,一连半个多月没有出门,似乎是怕碰上什么人。
老婆上吊之后,张五这才回过神来,越发悔恨自己的失察,冲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更加愧疚的是自己对结发妻子的不信任,才是造成悲剧的根本原因。
试问一个人非但不销毁证据,反而选择以死明志,怎么可能心里有鬼?
他明白自己错怪妻子,他不坏小神探,小神探没有夸大其词,歪曲事实,怪只怪自己的不理智。
安葬妻子之后,张五整天活在内疚之中,终日借酒消愁,不到半年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在妻子一周年的忌日那夜,投水而亡。
乡里并不知道事情的内幕,只是感慨着这对可怜夫妇的遭遇。
两年多过去,李栋二十二岁,张五那件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
他依旧别人是交口称赞的小神探。
只是那件事过去之后,李栋似乎有点魔怔了,他更热衷于潜隐他人之私。
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以使自己窥得事情全貌,从而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让当事人无话可说。
他绝不允许再出现动摇信念的失控结果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