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朝他会心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她在这里一直睡着,等你来叫醒呢,可惜你魂力不足,还进不了这层秘境,你要加快修行才是啊,只要按我教你的咒语多采纳魂魄,你很快就能来见她了。”
江曾突然觉得如淋甘露,心情畅快无比,他嗤嗤笑着,重重点了点头。大师的话他当然毫无保留的全都相信,因为数日前他还是个蝼蚁般苟且偷生的废人,被人遗忘在阳光终年照不到的角落慢慢腐烂。一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日躺在黑暗中祈求上苍让他尽快结束这漫长煎熬的人生时,一副字画悄悄出现在自己床头,旋即一道黑影从床边一闪过儿,门轻轻的开合,黑影从容消失在他视线可及的方寸之地。有人偷偷摸摸将一副字画放在了他的床头,这让他觉得诡异荒诞又十分好奇,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抬起胳膊,抓住字画的卷轴,吃力的打开。
然后他便看到了兰亭序,接着他便窥到了字中的玄机,那玄机像一道刺目的阳光,将他从无边梦魇中解救了出来。
大师是他见过最有菩萨心肠的人,温言善语的开导他,陪他聊了整整一夜,那一夜大师和他说过的话,比这些年所有人敷衍他的话加起来还要多。沉舟侧畔竟有一叶素不相识的小船肯为他停留,陪他捱过漫漫长夜,生活突然向他露出一把和善的嘴脸,几乎让他诚惶诚恐。后来大师问他想不想坐起来,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未来得及感受到这句话对他有多大的震撼,他麻木的四肢便有了感觉,那感觉好似冰冻三尺的河面下慢慢流淌起了涓涓细流,裹挟着血液的温暖将他的身体一寸寸解冻,一寸寸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感官,他胳膊撑着床,就这么突然坐了起来。那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很快被一种滋味席卷而空,那滋味便是重获自由的狂喜。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却觉得片刻前的自己仿佛已是恍若隔世,他就算此刻灰飞烟灭,也绝不肯再回到从前了。
为了这具重获新生的躯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所以当他默念着大师教他的咒语,将手伸向房里那两个他早已恨之入骨的丫鬟时,他没有一丝的心慌和愧疚,这世界本就冰冷残酷,除了一个强大的自己,谁也靠不住。
大师说天地间最珍贵无价的便是人的魂魄,因为花草树木有枯荣,百丈生灵有病死,沧海桑田有变换,就连千年苍山终有一天也会被风化成砂砾,唯有魂魄万古不灭。生之为人,这一身脆弱的躯壳实在是禁锢了天地间如此美妙的存在。大师要他挣脱身体的牢笼,不用寻医问药,不用潜心修行,不用经历一世一世的生死轮回,只要从心底真真正正的信服他,按他说的做便能看到奇迹。
他依着大师的教导,仅仅借用了两个寻常女子的魂魄,便真的站起来了,所以他信服的五体投地。而那两个女子,本就是蝼蚁般微不足道的生命,也许平生最辉煌的一段过往,就是把他这个堂堂江家三少爷当蝼蚁践踏的日子吧,所以他毫无愧疚。
他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到久违的晴天下,闭上眼睛任泪水横流。大师说的没错,他能感觉到醍醐灌顶般的畅意,眉间仿佛打开了一道天窗,他闭着眼睛,却似看到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生老病死的苦楚,没有人情冷暖的烦絮,有的只有自由无束的生魂,长长久久,无始无终。
大师说他太虚弱了,想要挣脱肉体的牢笼,他额间的灵海需要再吸纳很多很多的魂魄,他竟没有丝毫的迟疑,那个美丽无暇的世界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那些冷漠虚伪的凡人不值得他有丝毫的心软,所以他将手伸向了越来越多的人……
窗外的淅淅沥沥不知何时已是雨疾风骤,江曾推门而出,嗅着一丝活人的气息走了两步,在小缺娘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此时已是双目赤红,脑子时而清醒时而乱糟糟的,只觉得内心有股强烈的渴望,想要将周遭所有活人身上的魂魄吸进自己额间的灵海里,仿佛不这么做,他就要饿死一般。他在门前驻足片刻,突然转身向院子外面走去,稀薄的意识消散前,他终于认清房间里睡着的那个人是谁,她对自己有恩,不能杀。而且为什么她在房内的呼吸听起来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呢……
狂风怒号,将宅子内渐次响起的惨叫声遮掩了大半,浓浓的血腥气渐渐弥漫进潮湿的空气中,江曾嗅着那丝鲜血和泥水混杂的腥气,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畅游在河中的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直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倒在他面前,他从那人胸膛里抽出自己血淋淋的拳头,渐渐认出了大哥江展向他投来的最后一缕绝望惊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