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恭微顿,好似对“哥哥”这个词格外避讳,便毫不犹豫地正眼瞟向交谈的两人。
他的视线锐利地好似刀子,直要从人身上刮下一层皮肉来。
小姑娘没接触到裴恭略显凶恶的目光,脸上只听得一阵惊喜,忙不迭答道:“我叫春红,春天的春,大红的红。”
她说着说着又忸怩起来:“别人说俗……”
“怎么会俗?有句词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正是你闺名中这两个字。”方岑熙笑道。
一旁的裴恭闻声,目光淬了层冷意。
方岑熙倒是个能讨小姑娘喜欢的,那让人搞不好就要意乱情迷的话,真是手到擒来,一句连着一句。
裴恭忿忿撇嘴,可向来眼尖的方岑熙,这次却对他视若无睹,只顾俯首撤换掉农妇膝头的姜片。
他不紧不慢继续问:“春红,我听说你们城南五村都信奉无常,你家也是?”
“今日来借宿,见着你爹爹颇有难言之隐,我们不会是犯了什么忌讳吧?”
春红听到方岑熙夸她名字好听,一时喜出望外,便也直言:“信,我们周围五个村子的人都信。”
“今日是十五,逢得初一十五,无常爷爷就要巡游,家家户户都怕冲撞,这才不晚归,也不随意开门。”
“巡游?”方岑熙顿了顿,“你见过么?”
春红像个拨浪鼓似的使劲摇摇头:“没见过,可是村长和大德这么说,我爹娘和邻居叔伯也都这么跟我讲。”
“大德?”方岑熙轻皱住眉头,“大德是谁?”
春红便又坦然道:“我们几个村几十年前生过场大瘟疫,郎中都束手无策,京中都派官员来检查,却也不知疫病是从何处生来的。”
“后来是村上来了位云游的道长,请了无常爷爷保佑,这才将疫病散去,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道长便停留在隔壁莲子村,掌管祭祀无常爷爷的事宜,几个村长都尊称他一声大德。”
方岑熙暗自思索片刻,又问道:“方才进门时,你爹爹说的三巧儿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村村尾蒋家的三巧儿姐,她妹子生了病,郎中都说没救要准备后事,她偏一心想背着妹子从村里跑出去。被抓回来过两三次,最后蒋家叔怕大德怪罪,就把三巧儿姐送进城去了,不听话的女儿家都会被送去城里,没见回来的。”
“两三天前三巧儿姐的妹妹下葬,也没见她回来,看来京城里的日子,确实比我们这好。”
“两三天前下葬?”方岑熙和裴恭不由得对视一眼。
“蒋家三巧儿的妹妹,是不是同你差不多大?”方岑熙勾起唇角,细细回忆起前半夜在祠堂棺材里看到的女尸,便指着自己眼下,“她这里生了颗痣。”
春红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方岑熙:“你怎么知道?”
方岑熙轻笑:“因为我会算卦。”
春红顿时对面前这位“小方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裴恭看着方岑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便忍不住暗自笑了。
方岑熙弹了弹艾棒上的灰烬:“那蒋家的三巧儿姐为什么要带她妹妹跑?”
“她不让她爹给她妹子许人家。”春红皱皱眉头,“不许人家哪能行?无常爷爷手底下,可不收孤零零的鬼。”
“郎中既都说要准备后事,怎么还会许人家?”连裴恭也听得疑惑起来。
春红听得笑了笑:“当然不是直接许。”
“是许身后的人家,结阴亲,不然去了阴曹地府,一个姑娘家被孤魂野鬼欺负怎么行?”
“定阴亲?”方岑熙灸艾的手也不由得顿了顿,“你们几个村之间,盛行结冥婚?”
“这怎么是盛行呢?”春红疑惑,“孤女怨气重,无常爷爷不收,自然要配了人才好。”
裴恭的眉头越皱越深。
这河桥村距京城顶多十里,天子脚下,如何会有此般习俗?
他正想张口再问几句,本已去隔壁屋歇息的男人忽而走来,怒冲冲呵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在这里唐突客人?”
“若是让无常知道你如此长舌,又降罪于村落,你怎么对得起乡亲们?”
春红顿时低下头,怯生生不敢言语。
裴恭和方岑熙四目相对,心照不宣这其中定然还有旁的隐情。
男人一改先前的客套,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几位官爷,外头天也亮了,留在河桥村多有不便,还请自行离去吧。”
裴恭瞧着天边已经露了鱼肚白,又瞧着方岑熙冲他使了眼色,便也不再多纠结,嗤笑一声,同一行人告别了农户。
才出门没走出多远,方岑熙登时哂笑出声:“想不到堂堂梁国公府裴三爷,也有吃人闭门羹的时候?”
裴恭听到这里,脸色忍不住阴了阴。
要不是某个人温情款款,与那叫春红的女孩儿说那许多柔声细语,如今他们还不定在哪,也不定谁吃谁闭门羹。
裴恭越想越气,便忍不住呛方岑熙一声:“那还能怪谁?”
“你说呢?小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