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有些船,堵在鹤州码头进也进不来,好歹是些顶名贵的东西,远隔重洋运了回来,怎么也不能折在海上头了不是。”她声音压得低,神色淡淡地问他:“本宫可以信任王爷的,是不是?” 本宫可以信任王爷的,是不是? 北堂曜忽然浑身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感觉。 “王爷知道‘汇通银号’与本宫有关,乌氏的生意遍布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卫珉鹇低垂着眼睛:“原本生意做得也顺遂,几年前鹤州地盘忽然出现了另一批人,好像未卜先知似的把乌氏的根砍得七七八八......现在好些消息来得都慢了许多,行事好似眼睛耳朵都被堵住了似的。” 这就是卫珉鹇需要他的原因了,他与天下第一大楼逍遥楼的那点子交情。 “若是王爷愿意,可否引荐本宫见一见逍遥楼的楼主,和乌氏的合作对于逍遥楼......应该是一宗可以认真思虑的生意吧。” “若是谈生意直接让乌氏的人去找逍遥楼就是了,逍遥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托付不能达成?” 卫珉鹇抬眼看他的神色:“可是......逍遥楼真正的楼主,恐怕不是那位姑娘吧。” 北堂曜微笑,不置可否。 “乌氏的人去找过几回,但是底下的人嘴巴太严,不愿意告知楼主去向,想必逍遥楼的那位身份也是不能见光的。” “我们的事事关重大,哪里是能随意托付给这种不知底细的江湖人,久了就不了了之了。” 北堂曜点点头,痞痞地笑:“若本王这事办成了,六殿下给本王多少钱?” 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地说:“王爷想回北廷,若大事能成,本宫自有办法送王爷风风光光地回去。” “以何为凭?” 卫珉鹇说:“本宫的外祖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掌云州十万精兵。祖母的母家徐氏宣威将军,能调肃州三万兵权。” 肃州,和崇云府一河之隔的肃州。 钟氏一门都是虎将,九族之内大小将领何止数十,加起来手握南朝几乎二十万兵权,而皇帝格外放心地把兵权交给钟氏无外乎一条——端妃生的,是个女儿。 “六殿下的条件开得实在诱人,不过打小母妃就告诉本王,天上是不会白白掉馅饼的。” “实话和王爷说,这件事办不好别说回北廷了,你我一同被做了祭又有什么不可能。”卫珉鹇说道:“所以王爷不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当本宫没提过这事。” 北堂曜轻笑:“成交。” 崇云王会答应也在意料之中,他这种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有一丝机会......卫珉鹇闭了闭眼睛,仿佛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王爷的嘴巴应该够严吧,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本宫的母妃。” “当然,不知六殿下想什么时候见一见逍遥楼的楼主?本王保证准时准点给你绑来。” “那便入了鹤州之后吧。” 她的脸色实在不能算好,北堂曜看了她半天,伸手在她没有梳发髻的头上摸了摸:“才十四岁,苦大仇深什么?” 堂堂奉康公主的头发养得当真不错,倾泄如墨,夜风吹得长发纷纷扬扬地,绕着他的手打了几个转儿。 “王爷!”卫珉鹇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瞪眼:“您逾矩了。” 北堂曜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逾矩?男未婚女未嫁,大半夜在行宫角落里私会不是更大的逾矩?” 卫珉鹇一愣,下意识地说:“可是王爷年纪大本宫这么多......” 北堂曜:“......” “按说王爷的年纪比十八皇叔还大一些吧。” 八年前崇云王入南朝的时候十五岁,今年怎么算也有二十三了,而她十八皇叔纪王才二十有二呢。 伤害完‘年纪不小’的崇云王爷,卫珉鹇拍拍手准备离去,就听见他说:“齐王爷大了齐王妃二十有一,珠玉在前,所以本王觉得与六殿下区区九岁之差一点都不多。” “......” “只可惜了,六殿下委实太‘小’,本王无甚兴趣。” “......” 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毫不犹豫地扔过去,北堂曜一避,那石头直直落进池塘里“咚!”地起了好大的水花,把守夜的婆子都惊醒了。 “什么声音?!什么人!?” 两人互瞪了一眼,赶紧匆匆离开。 卫珉鹇身手十分矫健地翻回自己的院子,路过一棵生得十分茂密的常春树球的时候轻飘飘落下一句:“和他说,崇云王争取来了。” 黑暗里好像轻轻飘来了一阵风,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个夜晚不是个晴朗的,连月亮都见不着,乌云盖了满天,夜风都凉透了,似乎山雨欲来的样子,她站在庭院里看了一会漆漆苍穹,回了自己寝殿。 在夜里有所动作的何止她这一支,北堂曜回了雅文苑,陆海潘江正候在书房,两人全然不似平时懒懒散散毫无骨头的样子,眼神锐利非常,像一只豹子时刻等候着主人的命令,就能扑出去咬碎猎物的脖子,周围几里都静得可怕,甚至连秋虫的声音都听不到。 “去,让南宫孝宽快马加鞭滚到鹤州候着。”北堂曜边走进来边吩咐,陆海潘江对视了一眼,陆海微微一弯腰:“是。” “主子是......去见了六殿下?”潘江见陆海出去了,凑上前问。 北堂曜把怀里揣着的银票掏出来,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又如何?” “六殿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背后的事连红玉他们都找不出来。”潘江斟酌着言辞:“恐怕......与主子之前的设想,有些出入。” “所以呢?你要劝本王弃了这条线?” 潘江猛地跪下说:“主子韬光养晦已久,逍遥楼能有今天全然仰仗主子,可属下不明白,分明有二皇子和四皇子两条更加平坦的康庄大道,再不济其它几个公主都是极好掌控的......为何......主子偏挑了六殿下?” “你怎知现在的局势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北堂曜点着那几张银票,心说有钱真好啊,随随便便掏出来的钱就够他挣好几个月,“奉康公主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进京之前不就知道了么?历来成大事者无不是与虎谋皮,不谋?别说虎皮,虎毛都没得一根。” 潘江跪得笔直,他从在北廷就跟随在北堂曜身边,这些年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做的决定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也是甚少吃亏的,虽说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低头:“是,属下明白了。” 怀里的蜜饯盒子被他捂得暖暖的,打开那盒子捻了一颗桂花蜜酿的蜜枣丢进嘴里,北堂曜说:“将你的人撤回来吧,没什么用,她身边有更厉害的,你那些人根本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潘江一惊,心说这主子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一时有些慌张,因为这主意是他和陆海私自下的,“主子,属下只是......知己知彼罢了......” “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恐怕你的这些人她也知道,只是不说罢了。以后行事当心些就是,六殿下那里......你们就不用管了,让楼里的人也不必瞎操心,本王自己盯着就是。” “是!” 不多久,陆海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比尾指大不了多少的信筒:“主子,那边来消息了。” 北堂曜接过来打开,匆匆看完两行字,嗤笑道:“蠢货。” 陆海潘江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北堂曜的指头一下一下敲击在桌板上,好像在思虑什么,“跟红玉说,这几日着重去查鹤州漕运和荣王......不,和罗氏之间的关系。” “这鹤州可有什么不妥?”陆海问道。 “鹤州城的天怕是要变了。”北堂曜半阖着眼,左右想了想:“咱们手下有人吗,能顶到衙门里去那种。” “什么?顶到衙门里去?”潘江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荣王胃口太大,以他现在的能力恐怕是吃不下这块地方的,鸡飞蛋打就有空可钻。”北堂曜说:“让南宫孝宽手下的人挑几个靠得住的来,鹤州这块地盘......倒是十分吃香啊,本王也有兴趣。” “是,属下派人去联系南宫少爷。” —— 皇帝下旨说叶家二小姐颉之贞静淑德,敬敏良贤,可堪为室,着旨赐给四皇子为侧妃,入主麟趾宫,在襄州掀起了好大的议论,不是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不过叶颉之才不管那么多,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中坐着船,上京备嫁去了。 卫珉鸯和卫珉鹭看着皇家卫士护送的雕龙画凤船远远而去,码头岸边的风大,吹得两人的长发在风里缠缠绵绵的。 “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卫珉鹭说。 “旁人都当嫁入皇家是天大的福气,可谁知道锦绣后面的是刀枪还是毒/药。”卫珉鸯淡淡地说,她二人自上次避暑山庄的事后就不太惹皇帝喜爱,久了也不喜欢往皇帝跟前凑了,总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必要去讨那虚无的宠爱。 “五姐姐这话说得倒是十分有禅意。”卫珉鹭微微侧头,看着她五姐姐,卫珉鸯长得和王氏很像,是温柔小意的江南女子模样,“怎地看姐姐不开心,这事办得既全了淑妃的心意,全了叶颉之的心意,全了罗堂燕的心意,也全了姐姐的心意,难道不好么?” 卫珉鸯把手搭在漆着红漆的木栏杆上,十指纤纤,莹润玉白,当真是保养得极好的:“此事估摸着还是让小六察觉了,她身边有厉害的人物,你我以后行事自当小心。” “怎么可能!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她难道是大罗神仙不成?”卫珉鹭不服气道:“五姐姐不要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莫不是王昭仪之事给姐姐的打击太大,让姐姐变得畏手畏脚?” “你当姐妹中只有你我是聪明人么?”卫珉鸯冷冷地看了一眼卫珉鹭,微微抬了抬下巴:“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七妹妹可不要被一时的功利蒙蔽了眼睛,成大事的路上比这更困难的事情还多得是,姐姐言尽于此,你若还要犯蠢我也救不了你。” 卫珉鹭被她那一眼看得浑身发凉,猛地想起来她这个姐姐当真是个心狠的,普渡寺中分明四皇兄已昏迷得不省‘人事’,是她生生地将叶颉之......不能惹,卫珉鸯不能惹...... 立马服软向卫珉鸯赔罪道:“是妹妹口不择言了,五姐姐莫要怪我,你也知道我说话一向不经脑子......” 卫珉鸯收回眼神望着河面,眼底尽是寒意:“自然,你我素来亲近,我怎么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