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李存没忍住问了声。
“这?”周铁男笑了笑:“你们报纸上不是说了么,匪巢啊。”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现在他看到的景象,跟死气沉沉的新阳外城区完全不同。
尽管穿得都破破烂烂,不见得比新阳的穷鬼们好多少,但冰洞里的人都在忙碌,那是一种跟李存在新阳矿场或者维修厂所见完全不同的忙碌。
新阳的工人带着一种洗刷不掉的疲惫和麻木,就好像手里的活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而糟糕的是,他们内心好像也真的希望不如就这么死在这里得了。
而冰洞里的工人,他们劳动时带着一种飘然的欢快,男人们在装卸台卖力地高举着榔头,决心要把列车肢解成三辆战车未来的零部件,女人们在同时也给所有宿舍供热的集体食堂忙碌着,收拾完肥胖的海豹,洁白的海豹油在低温中于套袖和围裙上板结成块,甚至得用小刀子才能刮得下来,最让李存没想到的,是孩子们。
李存听到了读书声。
无论在什么时候,尤其是卑微的绝望之地,读书声总是像天神在人间的光辉所在,因为李存真的好像看到了从冰洞之顶倒垂下来一道柔和的圣光灯柱,笼罩在那几间小小的教室之上。
他听到的不是读书声。
他很确信,自己听到的……
是希望。
周铁男发现了李存的异样:“救护,维修,建造。条件有限,孩子们只能学点这个了。教授想着等他彻底自由了,再给孩子们编点电力的书。”他叹了口气:“听教授说,旧时代的孩子们可以从基础学科学起,还能读文学,还能看艺术,啧啧,艺术,我倒真想亲眼看看教授说的艺术是个啥。是那帮糙老爷们干活时吼的那几嗓子么?还是他们在龙门架的铁柱上画的女人?”
“都不是。”
“那?”
“艺术,是一种无须考虑退路的自由。”
周铁男愣住了,其实他一直不明白,教授为什么不让自己杀了这个黑帮底层打手,是因为小蛮么?不可能,周铁男坚信不可能。因为杀了他他也无法相信,小蛮会喜欢一个流氓混子。
但李存刚刚的这句话,让他内心最坚定的那块铁石松动了,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居然停了脚步,任由李存走到了自己前头。
“干嘛?”李存回头来问。
周铁男沉默地跟了上来:“没事。”
指挥所和军械室位于中央工厂的另一侧,李存跟着走进了指挥所。
他还纳闷,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周铁男怎么突然沉默了,只说了一句:“等等教授。”就不再说话,窝在那假装看地图。
李存没好意思戳穿他,只能老老实实等腿脚不便的张方舟进来。
指挥所处在一种尴尬的沉默中,沉默到都没人敢给两人递烟来搅动这快要凝固的空气。
幸好等了没几分钟,张方舟就来了。
“以后,就叫你小李了?”
“都行,叫什么都行。”
张方舟有些艰难地在周铁男身边坐下,撑着桌子看了李存一会才缓缓开口:“从哪开始说起呢,这样吧,不如你先说说你对我最大的好奇吧。”
李存点了点头,他喜欢直接的人,原本以为张方舟是个深藏不露遮遮掩掩的人,现在看来,他是有难言之隐——他的身份,一旦身份被李存知道了后,他整个人都爽快和顺眼了起来。
“跨年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当然。”张方舟像是内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似的:“暴动是我们策划的。”
“猜到了。可为什么整个行动看起来这么……我可以直说么?鲁莽到有些幼稚了。”
周铁男狠狠锤了一下桌子,张方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不。我们是有详细计划的。城里城外,互相策应。但没想到……”
“嗯,那晚警方的动作却是快到离谱了。可问题是,那晚没听说黎明号、朝霞号和晨星号出现在新阳啊。”
“是的,问题就出在这。这么说吧,你不觉得这次的寒潮来得太过于突然了么?”
“你是说……”
张方舟点了点头:“其实内城区已经猜到了冰洞的大概位置,毕竟,黎明号最多的劫案就发生新阳到星阳中间的这段路上。其实内城区早就知道了气象变化,这次寒潮和冷锋早就已经形成,12月31日白天,我们就被暴风雪困在了路上,否则……”
“那他们知而不报的唯一原因就是……”
“嗯。我们怀疑我们中间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