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柳乐生才抽着嘴角喃喃道,
“我就去拿了个装水的东西,也没多久啊,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人都丢了呀…”
……
树木将小小的河道两旁占满,只留点点空位,阳光斑斑点点的洒在地上,这片树林虽然不大,但却很是茂密,树冠上的叶子将树林上空挤得严严实实,也唯有正午的阳光才有些许机会随着风闯到地上。
难走且狭隘的石道,势头旺盛不留多少空隙的小小密林,这一切都表明着这里平常应该是极少来人的,但此刻它却是迎来了一个例外。
在林中,一个白衣少年正沿着溪流缓缓行进,在他后背,是一个硕大的石匣。
徐生的目光在林间打量,他并不是如同柳乐生想的那样丢了,而是自己走了过来,虽然此刻他的心里仍旧满是警惕。
在柳乐生执意要离去时,他曾多次想过要开口将对方留下。
就徐生而言,他不是一个多么异想天开的人,哪怕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后,他的想法也还是较为保守,就像落云山脉里那些冲过天空的铁骑,他也还只当是远古时期那些篆师所留下的东西。
只是当他跳下马车,又一次看到那座漆黑的大山后,那场让他挨了两耳光的梦境终于是被彻底想了起来。
梦里发生的事情突然出现在了真实的生活里,而且时间隔得还如此之近,记忆也是如此清晰,这无论是放在谁身上都无法被忽视,也因此,当苏秦提出要带两人穿过石道来到那条与听起来鬼叫山一样神奇的小溪边上时,哪怕是受到两人不解的目光的注视,徐生也是坚持带上了石匣。
血肉横飞的枫桥镇,下着人头血雨的巨大树林,没有太阳的日落之地。
这些画面对常人来说很难去想像,徐生也不例外,他背负着石匣,在心中打定主意。
哪怕前方真的有那所谓的让人连反抗都不能的怪异影子李长欢,他也绝不会再由对方轻易摆布。
他的疑虑也没有因为苏秦几人交谈的内容略有变化而消除,相反的,这份疑虑反而随着周围景象的深入而愈渐加重,最后甚至到了几度要开口提出返回的地步,但当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徐生一路紧绷的心却少了些紧张,多了一些疑惑。
溪流旁的景象没有变化,变的是溪流本身。
原本在梦里,它只是几个小小的水洼,几乎就要干涸,它的冰冷刺骨更是让徐生记忆尤为深刻,那些冰寒就像是尖锐且细小的针,能沿着人脸上最小的孔洞一路钻进去,也因此,当见到这条潺潺流动的溪水后,徐生的第一反应不是像柳乐生一样感慨它有多清澈,清澈到连水底石头上的纹路都能看的清楚的地步,而是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水又活了,或者说是大了。
但就算溪水有了本质上的变化,徐生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的目光一直在四周打探,那个叫李长欢的怪异影子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他毫不怀疑对方下一刻就会在某个地方钻出,甚至于就在自己身边凝望。
那场梦境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然后此刻又在眼前重现。
这也是为什么徐生一直看着柳乐生而没有动作的缘由,他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又说那些奇怪的话,如果他说了的话,那自己不管如何,也一定要跟着他一起出去,而不是留在原地傻傻等待可能会出现的历史重现。
这个想法是好的,如果明知道前方可能会出现一些不能抵抗的奇奇怪怪的事情还不赶紧绕路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脑袋有些问题。
但偏偏,柳乐生这个时候不怕感冒了。
相反,他还洗脸洗得很欢畅,与梦里截然相反,这就让徐生有些看不懂了。虽然不知道“感冒”到底是种什么病,但一想到梦里对方提到这个词时所露出嫌弃之情,徐生就觉得这个病一定很难受,不然也不会让这个莫名其妙的人都感到害怕。
然而即使如此,在柳乐生说要离去时,徐生仍是一阵紧张,伸手想要挽留,甚至产生了想要一同离去的想法。
但最后,想法终究只是想法,终究是没有付诸行动。
连徐生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走,他明明对这个地方如此抵触,却终究又一步步走了进来,而后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等待那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我走过了一条很长的路,然后到了一个早已写好的结局面前。”
这是徐生在那场梦里曾听到过的一句话,当时他置身于一片黑暗,四周只有一朵被锁住的红色花苞,他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梦里却有一个青衣人告诉他,
“这是你说的。”
对于这句话,徐生并不会相信,不论是身处的地方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他都不会相信,但眼前这一切却又与之前看到的似乎都对得上。
难道我所经历的事情真的是许久之前就发生过的吗?
徐生的信念开始动摇,他的目光在周围的草叶与灌木丛里游移不定,直到这迷茫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清澈的溪流之上时,他才突然惊醒。
“不一样。”
他轻声开口,而后走到溪水旁,在柳乐生刚刚站立过的地方屈膝蹲在,看着溪流底部的石头上的纹路自言自语道,
“不一样,也不会一样,怎么会有完全相同的事情发生呢?”
潺潺流过的溪水用它的清澈为少年洗去了眼中的迷茫,徐生将石匣放到一旁,伸出双手探入水中掬起一捧,不管鬼叫山的事情是否属实,既然都到了这里,那洗个脸就更不是什么值得介意事情。
溪水淹没指缝,果然没有之前感受过的那么冰冷,难怪柳乐生没有什么反应。
徐生捧着双手就要往脸上擦去,然而也就在这时,他脸色忽然一变。
这里还远没有到那片茂密的密林,手里捧着的溪水像是一面镜子,它倒映出捧着自己的少年和少年头顶那些探出头来,正随风摆动的枝叶,包括藏在这些枝叶后方那蔚蓝色的天空,
以及,徐生身后站着的漆黑身影。
黑色的兜帽在溪水组成的镜子里轻轻晃动,兜帽里装着的是更为漆黑的雾气,它在其中涌动,像是有一双眼镜藏在里面。
徐生愣在原地没有动作,此刻,他只觉得手中捧着的不再是凉爽的清流,而是只要稍一触碰能将人整个都牢牢冻住的万年寒冰。
而那黑色的影子却是凑了过来,黑色的兜帽贴到他的耳旁,翻涌的雾气像是一张正在张开又闭合的嘴巴。
徐生只觉得耳边又响起了李长欢那熟悉而神秘的低沉声音,
他说,
“你在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