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呆在家里可以一天只下楼一次倒垃圾的邓言,对自身安全竖立了非同寻常的防线,除了不相信天上掉大饼之外,对陌生人的邀约也是非常戒备。 这年头哟,可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连莫名其妙来了份遗产都有,还有啥不可能? 挂掉电话,她在手机上迅速地查“韩煜”其人。 “韩煜”,男的有做总经理的,医生的,书法家的,女的她没看。 邓言挑了个本市的点开,这个“韩煜”只有一张像素很低的新闻照,放大后整个人都糊了,还不如照片小小的依稀有个轮廓。 成功人士。有简单的生平介绍,才三十岁,从前做外贸生意,在外贸全面下行之前改做其他,开了家环保设备公司。 经营范围有一连串陌生的名词,邓言看得眼花缭乱,继续挨个查。查完,还是不懂,不过大致知道韩煜应该是有钱人。按他的说法,他是周芹的老板,既然员工都有五百万财产,老板的……后面起码加个零。 邓言有万把存款,对她来说五百万已经遥不可及,更别提后面再多个零,简直可以压倒她这只小蝼蚁。而且韩煜只是想请她吃顿饭,在公开场合。 火焰屋。 从大一到毕业后两年,邓言对本市也算有个大致的了解,但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 千来平方的大厅,屋顶画着蓝天白云,墙边缀了几棵樱花。包厢的窗外是河景,水流蜿蜒,靠边的河面有几枝残枝,料天气转暖便会萌发新叶。柳树蹿出了嫩芽,远远看过去一片娇黄。 韩煜已经到了,见到她便站起来。 邓言一边回应他,一边匆匆忙忙地脱鞋。偏偏服务员半蹲在面前一付全心侍候的模样,她一个激动,把袜子后脚跟的洞扯开了,踩在座席上透着凉嗖嗖的寒气。谁家没个穷亲戚呢,邓言自我安慰,像他这种有钱人,少不了有人上门打秋风,没准见她穷酸多给个三五千。 反正韩煜淡定地跟她握了手,又做了遍自我介绍,很客气地说,“打扰您,但是有事相求,不得不占用您的时间。” 您来您去,邓言后槽牙有点酸。她奋力鼓起满腮帮笑容,“瞧您说的,我的时间哪有您的宝贵。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 “先吃饭吧。”韩煜把菜单推到邓言面前,“试试这里的新西兰黑金鲍,南非玫瑰龙虾也不错。生蚝是法国来的,你习惯它的味道吗?女孩子可能会觉得有铁锈味。”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不客气了。邓言拿过笔,刷刷刷勾了十几样。她不吃生冷,但龙虾可以干煎、和牛拿来铁板,再来麻辣锅,什么斑节虾、牛小排只管往里面放,最后焦糖布丁和抹茶大福,还要来一瓶梅酒开胃。 韩煜的想法如何,邓言不知道,他脸上没露出来,可能觉得她不懂欣赏,在日式料理店不吃刺身。他选得比较简单,黑金鲍、海胆、三文鱼之类的刺身一盘,另加松茸清汤锅一个,然后要了一瓶清酒。 “女孩子都喜欢梅酒,入口甜,也没有后劲。”韩煜替她倒了半杯酒,“今天是因为周芹,我们才坐在这里吃饭,有点遗憾。不干杯了?” 邓言连忙点头。开玩笑,眼前这位男士英俊儒雅,温文有礼,财气逼人,满脸惆怅,要是她猜不到他和周芹有一腿,白写文了!这可是现实的题材,灰姑娘与白马王子,永恒的母题。要想小言红,需往套路走! 韩煜朝她举了举杯子,喝了口酒,“周芹这事,我很遗憾。” 瞧,星目含泪。 邓言心里一软,“是啊,这种事谁都不希望发生。” 韩煜又喝了口酒,“她是我的前女友,但我们分手很和平,没有其他原因。”邓言在心里帮他补上两个字:才怪。他对邓言笑了笑,“也许你不相信,可她确实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样,不会特别依赖别人,分手也是她提出的。”邓言想:谁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女人主动提出分手也太容易了,失望了、痛苦了,不分手还留着过年? 韩煜发了会呆,服务员推门进来送餐他才回过神。像有点不好意思,他微笑着给邓言介绍菜,“这里的火锅是特色菜,清酒在锅里烧,烧干了酒才加汤进去。”说话间服务员已经点火放进去,锅里所有还活着的海鲜在熊熊烈焰中颤动着。 轮到邓言有点呆,这可真是活灼,早知道不点那些螺啊、贝啊,免得它们活受罪。 “怎么了?”韩煜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邓言慢吞吞地说,“我在想,它们临死前会不会怨我,把毒都吐在汤里。”韩煜失笑,“早死早转生,它们注定要进人的肚子,早点进也可以早点解脱,至于怎么做成菜,不都一样?您既然要吃它们,干吗还想那么多。” “……” 嘲笑她虚伪?可邓言以为它们会被煮熟了端上来,两者的观感很不同。 清汤加进去,包厢内弥漫着鲜香,韩煜帮邓言舀了一碗汤,“要是您不吃,它们可都白死了。” “……” 邓言心情复杂地接过碗,现在她怀疑韩煜刚才的眼泪是猫哭耗子,说不定还是他逼周芹去死的。如果他另外有新欢,周芹又不肯分手,那么为了让她尽快同意分手,难保他不用手段,比如打女人?她看了一眼韩煜,把这个可能取消。韩煜长得偏于文秀,让人想象不出他会打女人。也许冷暴力?每天给周芹看脸色,她不是他公司的员工吗?也许还让人给她穿小鞋。身为老板,他什么都不用做,下面的人自然会猜测他的心思去执行。但周芹为何不走?她不穷啊?! 女人,为何你要做弱者? 一口热汤把邓言的寒颤消得干干净净,从未尝过的清鲜。她来不及为周芹感伤,接二连三大口喝汤。 等清汤喝到差不多,服务员才往锅里放调料,这回飘出来的是麻辣味,邓言默默咽着口水。 无法抵抗。 是啊,正如韩煜所说,不管用何种方式来吃,它们都是死了。 干煎龙虾、铁板和牛一样样送进来,邓言据桌大嚼,几口美食一口梅酒,心里美的没法说了。 韩煜吃得不慌不忙,喝酒的时候多,吃菜的时候少。 他不动声色看着对面的女孩。 最多二十五,还算漂亮,表情生动,不太会穿衣服。 “听说,您是位作家?” 邓言被呛了下,赶紧抓过杯子喝了几口玄米茶压惊。她摆着手,“不敢当、不敢当。写手,三流写手,不不不,十八流写手。” 笑意滑过韩煜唇角,“那您靠什么为生?” “写文啊-”邓言慷慨激昂地说,“感谢命运让我一直没红,所以我才有机会不断地写。要是红得像谁谁谁、谁谁谁、……”她列举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名字,韩煜听都没听过,“有了名利,哪还坐得住认真写文。你看他们,消失在人海没有新的作品了。” “您接收遗产后还会写文吗?” “当然。”邓言敲敲桌子,“我可是想成大神的人!”她又列举了一串韩煜没听过的名字,“谁谁谁、谁谁谁不还在写,他们的年收入都上富豪榜了。五百万,光够他们一个零头。” 韩煜忍住笑,“看来写作是您的真爱,从进来到现在,您只有说到写作才眉飞色舞。” 邓言尴尬地笑了笑,“不是说缺什么想要来什么吗。”她想起今天的重点,“您想我帮什么忙?” 星目缓缓含泪。 许久他才说,“以前我送过周芹一样小首饰,想留作纪念,请您接收遗产后转让给我,我会给您丰厚的报酬。” 小事一桩。邓言连忙同意,多好,把东西给他,算她为素不相识的周芹做一件好事,起码让他忘记她来得慢一点、晚一点。 韩煜打开手机点开视频,递给邓言看,“就是她脖子上那个吊坠。” 即使屏幕很小,也能看出年轻女孩的美貌,大眼睛,小翘鼻子,唇边还有个浅浅的笑涡。她突然凑近,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视频结束了。 邓言没听清,想重放却见韩煜的手等着,只好把手机还给他。 那吊坠穿在一根细细的白金链上,是片小叶子,看着不像贵重物品。 酒足饭饱,韩煜结了账要送邓言回家,被她婉拒了。 家是隐秘之处,哪能让外人随便知道。但邓言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先到家。 当她摸黑找钥匙开楼道大门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冒出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唰啦啦,钥匙掉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邓言放声大叫。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