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辰从小就很乖。
从小。
她会说话以后先由姐姐带。
但刚上小学的小朋友怎么可能带得好小孩儿?
李惜辰四岁那年,脑袋磕在台阶上,额头缝了两针。
家里保姆带着她去医院的时候,李惜君紧张又害怕,怕挨父母的训,也怕脑袋上血流不止的妹妹去世。
可惜辰一滴眼泪没掉,甚至还窝在保姆怀里拉姐姐的手,“我没事呀。”
她说:“我不疼。”
医生给她缝针时,她困得睡过去,眼泪挂在睫毛上,却没哭。
后来李惜君被父母狠狠训斥,还罚站了一天。
惜辰就此被送去了城郊的爷爷家。
自那之后,姐妹两人很久都没说过话,甚至惜君从不带惜辰玩。
李惜辰在家里的存在感很低。
她胆子小,怕黑怕鬼,还爱哭,看电视剧都能跟着哭得稀里哗啦。
但她是众所周知的乖巧。
和李惜君不同。
父母让她学什么,她就去学,钢琴、国画、素描、小提琴、琵琶,几乎样样都学过,但又因没天赋委婉被老师劝退。
所以父母常常皱眉,觉得她做什么都不行。
因为李惜君不学这些的底气是从小学一年级起,所有考试都是第一名。
而李惜辰不行。
她成绩只能排在中上,所以父母培养她其他的爱好。
可发现上帝关上了她所有的门和窗。
家里茶余饭后总会聊起李惜辰的学业,说她成绩差,还说她胆子小,没有学习能力,社交能力也一般。
李惜辰对此一向沉默,从不会反驳一句。
此刻病房里死寂。
李惜君也未想到,情绪爆发的李惜辰是这样的。
带着眼泪的控诉像是开了刃的刀,锋利。
她自知失言,闭了闭眼,语气板正又严肃,“希望以后你对尾随者也能这么硬气。”
随后没再看李惜辰,出了病房。
-
十分钟后,陆斯越收到李惜君的短信:【麻烦您出来一下。】
陆斯越看了眼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李惜辰,眉头微蹙,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李惜君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先和陆斯越道了歉,然后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希望他可以在李惜辰出院时转交。
“医院的费用我交过了。”李惜君说:“之后我工作比较忙,应该不会再来。这边有位医生是我父亲同学,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到时候惜辰出院,直接走就好,后续他会帮忙处理,麻烦您。”
陆斯越接过卡在指间转了一圈,斟酌后开口:“是因为惜辰刚才的话伤心了吗?”
李惜君皱眉,矢口否认:“怎么会?”
她舔了舔唇,“不过是个小孩儿,怎么会把她的话当真。”
陆斯越勾唇轻笑,反问:“是吗?”
“是。”李惜君倒早早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她只露出个标准的职业假笑,“我会通知她其他的朋友来医院照看,但这段时间麻烦您照顾了,有时间我请您吃饭。”
“不必。”陆斯越婉言谢绝,“我和惜辰也算朋友。”
李惜君没再问。
她离开医院后,陆斯越在原地站了会儿。
又是很别扭的家庭关系。
李惜辰会变成这样跟她的家庭脱不了吧?
可她的家人似乎还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她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也不知道她的情绪很糟糕。
她好像很难得到一段平等且良好的关系。
陆斯越到便利店买了包烟。
夏日的天气很多变,分明之前还阳光正好,但不一会儿就刮起了风,淅淅沥沥的雨也很快落下来。
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地往目的地赶,他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抽了支烟。
青灰色的烟雾在他身侧弥散开。
这支烟抽得很慢,他刻意留了时间给李惜辰消化情绪。
等他回到病房时,李惜辰已经不哭了,她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在装睡。
陆斯越也没戳穿,他拎起苏一白的新书继续看。
病床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慢慢地,李惜辰竟也睡着了。
-
李惜辰做了噩梦。
醒来时已是午夜,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夜灯,灯光昏暗到不足以照亮整个病房。
果然,邻居先生已经离开了。
姐姐也不在。
估计姐姐以后都不会想理她了。
呼。
李惜辰的脑袋搭在膝盖上,下巴轻轻摩挲过被子,脑子里很乱。
她在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出院,交稿,可能还要搬家。
每一件都让她心累。
她从床边摸过手机,晚上十点多顾瓷给她发了消息。
【瓦瓦:你跟你姐吵架了?】
【瓦瓦:我半夜的飞机,明早落地就去医院看你。】
怎么连顾瓷也知道了?
李惜辰盯着屏幕许久才回道:【好。】
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原本她想明天就出院的,顾瓷要是来了,她在医院起码还得再待三天。
在医院待着的每一天都很煎熬。
李惜辰重新躺回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刚刚那个噩梦太真实了,吓得她浑身冷汗。
这会儿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可怕。
说噩梦也不尽然,不过是那天的情况再现。
这觉是睡不着了。
李惜辰躺了会儿便坐起来,她摸黑往窗边走。
这大抵是每个文艺少女的浪漫。
喜欢看窗外看月亮看夜色。
就像上高中时,她们文科班里一半女生喜欢张爱玲一样。
那时老师说十几岁的小姑娘,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就连写出来的作文都一股子张爱玲味。
不过是只能描表象,照不到骨。
她快走到窗边时,啪嗒一声响起。
病房内忽然亮起灯,邻居先生就站在墙角处。
四目相对。
李惜辰很快低下头。
她以为病房里只剩她一个人了,结果……
“今晚没月亮。”陆斯越率先开口,而且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李惜辰头垂得越低,他怎么知道自己想看月亮?
会猜人心吗?
是她很好猜吗?
李惜辰不经意往后退了半步。
“但有星星。”陆斯越说:“你可以到这来看。”
李惜辰声音很低地应了声,却不敢过去。
陆斯越盯着她脑袋尖儿,几秒后嗤笑出声。
不过没逗她,而是直接让开位置准备回小沙发上坐着,但在途径她时停下,她却往另一侧的空地挪。
“或许想和我聊会天吗?”陆斯越问得很温和。
声音刻意比平常还温柔几分,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