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听着身侧女子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气闷不已。 对纳妾这件事,他打心底里排斥,更何况还是新元帝送来的,居心叵测的女子。可公孙偃偏用娶赵姬之事来堵他,难道娶了一次,就得有第二次,第三次? 平息新元帝疑心的方法那样多,怎么就非得委屈自己? 更可恨的是身侧这女子。 他才听此事,便想到她,恐她因此伤心难过,却不料,她竟不哭不闹,欣然接受! 即便他二人算不上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她怎么就不能…… 稍稍在意一点? 她日日对他言笑晏晏,温柔体贴,偶尔更会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难不成都是曲意逢迎,无一点真心实意? 他越想越气,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起身,竟是连早膳都未用,便径直离开。 阿娇和楚儿面面相觑,不知哪里惹到了他。 楚儿悄声道:“大王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和谁赌气似的?” 阿娇摇头,早起二人说的话不过三五句,哪会赌气?细细想来,他这副气闷的模样,当是昨夜入眠时便有的,难道…… 她赞成纳妾,惹得他不快? 这念头一出,她便直接摇头否定,世上男人都一样,哪有反而不满妻子深明大义的? 无暇多想,使君至,信宫要大摆宴席,除刘绍及其臣属,便是她与姜夫人也要列席,美酒佳肴,钟鼓歌舞,皆需要她一一安排妥帖,着实忙碌。 因闻要向刘绍献美人,楚儿早早将阿娇拉回寝房梳妆打扮,好让她惊艳四座。 浴房内备好热水,水中撒了各色花瓣,芳香四溢。待阿娇沐浴而出,发间与肌肤也沾染了花香。 楚儿恨不得将所有衣物首饰都翻过一遍,直至阿娇已等不及,才替她穿上一袭水红色广袖留仙裙。此裙形制初看端庄大方,与寻常深衣无异,然裙摆多褶皱,有风拂过时,广袖飘飘,裙摆飞扬,纤姿绰约,很是美丽。 阿娇的如云长发被挽成堕马髻,饰以碟翼鎏金点翠步摇,本就白皙的面上无须敷粉,只略涂脂,便灿若桃花,婉转娇艳。 楚儿望着阿娇精心装扮后的模样,与往日的天然去雕饰之美,又多了精致瑰丽,她大感满意:“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大王今夜定不会再看旁人一眼!” 阿娇只觉心虚,楚儿还不知道,刘绍坐怀不乱,每日与她同床而眠,都不曾有其他动作,二人至今还未圆房,真不知怎样的美色才能入他的眼。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使君与两位明府已于驿站安置妥当,正随大王与属臣们往信宫而来。 阿娇便赶紧前去相迎。 另一处,刘绍正与长安使君相携而来。 新元帝使者乃尚书令张允,此人心思缜密,又位高权重,新元帝还是淮阳王时,便跟随左右,因此深得皇帝信任。彭光多次上密奏于新元帝,言刘绍此人有城府,不容小觑,他才亲自前来探查一二。 原来在洛阳时,刘绍虽有战功,为人却谦和守礼,从不逾矩,又因其兄长锋芒太盛,众人对他的关注反而少些,是以张允对刘绍并不了解,此来便处处试探。 然刘绍滴水不漏,虽远离天子,对他这个尚书令仍一如从前,礼遇有加,没有丝毫怠慢。尤其方才,他宣读天子策书,赏赐财帛时,刘绍眼中的感激之情看来十分真切,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与彭光所言“心思有异,不甘为人下”截然不同。 若非果真如此,便是这刘绍太过心思深沉。 “听闻萧王在河北厉行节俭,深得百姓爱戴。”张允侧目观察行在身侧的萧王,试图从他温文谦和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刘绍早知他的意图,便恭敬道:“节俭乃美德,绍在外,替陛下分忧,受陛下重托,未曾敢贪图享乐。”转而又佯装无奈,“况且此地生活艰苦,钱粮不足,幸得陛下挂怀,令使君前来,才令绍解了燃眉之急,使君面见陛下时,万望转达绍之拳拳感激。” 前一句表明他时刻谨记来此地的目的,对新元帝的衷心从未有变,后一句则是哭穷,并非他刻意卧薪尝胆,图谋不轨,只因此地艰苦,便是他有心享乐,也无门可循。 张允闻言笑道:“定为大王转达。”这刘绍也不过如此,与他兄长的豪迈英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多时,众人车驾行至信宫,便有一年轻妇人迎来,正是阿娇。 但见她身段玲珑,袅袅婷婷,娇美异常,望见刘绍等人时,静立时,皎洁若明月,微笑时,璀璨如星辰,别说是从未见过的张允等人,就与她连朝夕相对的刘绍,也不禁呼吸一滞,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他上前牵过阿娇柔荑,言语间竟有一丝难掩的自豪道:“此乃王后赵氏。” 张允等正目瞪口呆望着阿娇,一听是王后,一面惊觉失礼,赶忙行揖礼拜见,一面暗自感叹,赵氏之美,果然名不虚传。 阿娇微笑道:“使君乃天子使者,实在无须多礼。” 一手被刘绍牵住,迟迟未得自由,她便猜测他是想令张允以为他二人夫妻恩爱,便配合的轻轻回握住。 刘绍感受到手上传来的轻柔力道,心底有些微微发涨。他侧目看她柔美带笑的侧脸,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竟不自觉张开手指,与她十指紧扣。 阿娇略诧异,扭头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又赶紧移开目光,却都觉手心渐渐发热。 张允不动声色观察这二人的小动作,看来彭光有一点并未说错,刘绍的确宠妻。 原以为刘绍是为了赵国那十万兵马,才忍下杀兄之仇,应允了这门亲事,当初着实对他忌惮不已,如今看来,他很可能只是为了赵姬的美色。 因美色就能忘了杀兄之仇,这样的人,哪里值得提防?那彭光危言耸听,也许只是想博得陛下注意。 张允越想越荒唐,瞥见彭光的一双鼠目,心生不屑,狠狠的瞪了一眼。 彭光被他那一瞪,吓得汗毛倒立,竟一时乱了方寸,后退两步,直直踩到身后刘扬的脚,一下跌坐在地。 他疼得龇牙咧嘴,被踩的刘扬却面不改色,低头冷冷道:“彭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过饥饿,连路都走不动了?” 众人哄笑,彭光满面通红,赶紧爬起来。张允则恨恨转头,这般慌张怯懦的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不多时,众人便至宴饮处。 阿娇早已命人去请姜夫人,此刻众人落座,姜夫人也已到来。 张允等人均行礼拜见,姜夫人却一眼望见刘绍与阿娇交握的手,脸上笑容顿时僵住,直至夏媪在旁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不快,与张允等随意说了几句。 阿娇注意到她的不满,赶紧将手从刘绍手中抽出,生怕因此再触怒姜夫人,令她在宴上口无遮拦。 刘绍眼中闪过不满,怎的这女子与自己的夫君牵手也这般勉强? 案上美酒已备齐,待众人落座,便有侍婢们手捧新鲜瓜果入内,为宾客一一奉上,仆役们则扛着盛满木炭的铜质方炉置于殿前,将一整只羊架于火上烧烤,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 阿娇为刘绍斟酒,二人共同举杯,与宾客同饮第一杯,紧接着,钟鼓乐声便响起。时人不论男女老幼,高低贵贱,皆爱饮酒,是以众人边食边饮,气氛热烈。 酒酣宴乐,需歌舞助兴,阿娇向楚儿使眼色,不一会儿便有舞伎入内。 刘绍从不豢养舞伎,信宫中更是从不宣歌舞,今日这些人,还是她从赵氏族叔家中请来救急的。好在赵氏在信都是大户,家中舞伎虽不及长安天子脚下的技艺高超,却也都能歌善舞,与乐师配合,相得益彰。 一曲巾舞毕,众人抚掌称赞。张允道:“大王,陛下闻此间苦,特命允从长安携一美人至此,替大王排忧解闷。此姬善舞,何不令她献上一舞?” 此言一出,原本坐于两侧的昙恂与公孙偃等人皆看向刘绍二人。 昙恂方才与众人交谈,始终心不在焉,酒水一杯杯下肚,眼神却总不自觉往阿娇那处看去。今日的她,美得既艳丽,又端柔,实在令人移不开眼球。 此时又听张允要献美人,他陡然想到的,竟只觉荒唐,善舞又如何?这世上哪里还有能比得上她的女子?若换做他,除了她,旁的人只怕都要视为粪土。 公孙偃则是心中一凛,此前刘绍提及此事,均推说再考虑,如今已推脱不得,只盼他顾全大局。 刘绍感受到公孙偃等人的目光,下意识侧头去看阿娇,却见她面带微笑,低眉敛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心中再度烦闷起来,伸手举起一杯酒,在张允的目光下一饮而尽,道:“如此,便请她舞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