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筤甚至露出了一个颇为赞许的神色。他袖子在石桌上一拂,桌上立刻出现了一套碧青的茶具。洛寒枝盯着眼前的人,看他不紧不慢地揽着袖子,为他倒了一杯茶。茶盏递过来,但是洛寒枝没喝。
仲筤道:“我的茶可比你的好。”
洛寒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懒得跟他敷衍。
仲筤只好道:“闰七月半,怎么了?”
洛寒枝噎住了。他隐隐约约记得,很多年以前在无易岛上,曾经在某本典籍里看到过一种法术,就和闰七月半有关。他努力回想,却只有一个很不好的印象,似乎是某种邪术。因为他把那本古籍看完以后,芥舟也没说他,就不动声色地放了起来,他再也没找到。
人活得太久了,两百多年前看的书,他真想不起来。
仲筤会心一笑:“不学无术。”
洛寒枝:“……”
洛寒枝:“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忙前忙后,就为了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心说就是月老都没这么尽职尽责,那不还得问善男信女要点儿瓜果祭品和香火啥的……
慢着,祭品。
洛寒枝脑子里好像“嗒”地一声,像锁开了一样,他又看见泛黄的纸张,画上铺展开的人皮,复杂的铭文勾连不绝,……还有一列小字,不知道是哪个时候的同道留下的笔记。
“生祭者三,死祭者九,邪魔临世,无愿不成,谓之生死祭。”
仲筤还在慢条斯理地答他的话:“我不过是成全一点执念……”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枚竹叶镖已经倏地到了眼前。仲筤反应极快,抬手直接去接那枚竹叶镖。五指一张,掌心好像结了一层水膜,竹叶镖停在离他掌心寸许的地方,怎么也扎不过去了。但竹林间顿起了一阵风,竹枝猛烈地随着风狂摆,枝头的竹叶阵雨似的簌簌往下落。那风有意识地卷着竹叶,越卷越多,越缠越米,像一个茧把仲筤裹在了里面,人都看不见了。
“茧”里传出一声叹息。仲筤似是很无奈。
只见一道金光突然把竹叶“茧”撕开了一道缝。沿着缝隙,那金光蚕食着层层交叠的竹叶,所到之处,细长的竹叶仿佛被焚烧至卷了边。整个茧越漏越残破,仲筤依然安坐在那张石凳上,几乎是从容地抬了一下手指,“轰”地一声,金光大盛,把竹叶“茧”烧了个一干二净。仲筤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发现洛寒枝已经跑没了影。竹林里空荡荡的,只有木屋下的风铃在响。
仲筤低下头,一副拿洛寒枝没办法的样子。
然后他手上捏了个诀,闭上了眼。眉间的印痕闪过一道红光,竹林上空立刻变了天,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回响。
仲筤睁开了眼。眼前还是这个竹林。
“原来是想关住我。”仲筤放下手,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可你自己也在阵中出不去了啊。”
一袭白衣站在竹枝上,轻得像风里的一只鸟。
仲筤仰头看他:“你觉得这样有用?”
洛寒枝:“我就试试。”
仲筤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不怎么赞同地“啧”了一声。
洛寒枝道:“你说你是为了成全一点执念……原来并不是罗延的执念。”
仲筤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是梁家大小姐的。”
梁冲跪坐在梁慈身边,握紧她的双手,急切地看着她。梁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愣愣地低着头,出神地看着弟弟和自己交握的手。
“是我亲眼看见的。”梁冲放低了声音,他不愿意把其中真相都讲出来,只挑了简略的告诉姐姐,“梅川村出了瘟疫,罗延他已经……”他停下来,似是不忍心,又道,“阿姊,算了吧,你和罗延今生是有缘无分……”
梁慈听到“有缘无分”四个字,眼皮突然颤了一下,突然有了一点反应。她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梁冲,唇边泛起了一个诡异的笑。
梁冲心里打了个突,手里一松,放开了姐姐。
梁慈若无其事地转了过去,面对着镜子,好像梁冲根本不存在。然后她举起了一支凤钗,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往后递给了梁冲:“冲儿,你帮我簪上,好不好?”
梁冲下意识接过来,没动。梁慈从镜中看着他,唇边还是那个笑容。
她催促道:“快呀。”
梁冲只好伸手,把凤钗插进了梁慈的云鬓里。
“阿姊好看吗?”她抚了抚鬓角,从镜中看着弟弟。
梁冲喉间干涩,答道:“好看。”
“那阿姊就戴着这个出嫁,好不好?”
梁冲一皱眉:“可是……”
“你看过阿姊的嫁衣没有?”
梁冲不明所以,只好耐着性子,道:“没有。”
“你来。”梁慈突然站了起来,拉着弟弟的手往卧室里面走。屏风后面有一个十字木架,挂着一件鲜红的嫁衣,绣得彩凤辉煌,堪称绮丽。
“好看吗?”梁慈抓着弟弟,脸上放出了异样的光。她几乎是一迭声地,又追问了一遍,“好看吗!”
梁冲缩了一下脖子:“好看!”
梁慈笑了,她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嫁衣,又道:“你还没见着霞帔……霞帔才是最好看的……”
她转过身,打开了房间里的立柜。
梁冲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阿姊……”
梁慈根本没听见,一心在柜子里翻找,“我的霞帔呢……”
她随手丢了两件衣服出来,梁冲瞥了一眼,没在意。然后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走进两步,从地上捡起了被梁慈扔出来的“衣服”。
触手平滑,但细细看去,暗黄色的表面上还有一些非常小的孔。纹路纵横,甚至在一处诡异的凸起边上,还带了一颗黑点。梁冲突然想起了奶娘鼻子旁边的一颗痣。
他抬起头,看见梁慈敞开的衣柜里,叠满了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