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慈看着他,脸上有一种非常柔顺的痴态,好像罗延说什么她都会答应。这眼神让梁冲非常不舒服,他见过姐姐与罗延相处的样子,虽然姐姐对情郎一片痴心,时不时也有一些小女儿情态,但她毕竟是梁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梁冲还从未见过姐姐会露出这种千依百顺的神情。他一时竟然忘记了阵中种种诡异之处,上前把梁慈的手从罗延手中拿了出来。
梁慈被他碰到,似是很意外,指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梁冲更紧地把那只手攥在自己手心,感觉到它的柔软和温度,心中不由一软——这分明就是一双活人的手。洛寒枝给他“开了眼”,阵中的障眼法已经骗不了他,他鼓起勇气仔细看着梁慈的脸,那眉眼,那脸庞……分明就是他的姐姐。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无论这个阵再怎么邪门,只要是姐姐,就不可能伤害他。
梁冲几乎落下泪来,又叫了一声:“阿姊……”
梁慈恢复了常态,回握住他的手,笑道:“也好。”她朝着洛寒枝和奚连川行了个女儿家的礼,告了句罪,便拉着弟弟走出了小院。
罗延目送着他们,洛寒枝突然在他身后道:“还没跟罗公子贺过喜。”
罗延转过脸看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洛寒枝是在说他和梁慈的婚事。
“少侠多礼了。”罗延笑道,“明日喜宴,少侠可要多饮两杯喜酒。”
洛寒枝微微让了一步,请罗延进客房里去说话,同时低声在奚连川耳边叮嘱了什么。奚连川先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似的看着洛寒枝,但很快就收拾了神情,点点头走开了。
罗延:“这是……?”
“哦,我让他去叫刚才那个丫头……”洛寒枝歪着头,冥思苦想似的,“叫什么……芳杏儿的。再拿些茶果来。”
罗延神色微动。洛寒枝反客为主,在他面前差使梁府的下人,似乎很是冒犯。但他低下头,终究什么都没说。
洛寒枝已经走进屋内,继续叫他:“进来坐!”
罗延站在客房的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洛寒枝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对了,罗公子,明天是七月十五吧?”
罗延点点头,还是站在门口,没进来。他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今年有闰七月,明日并不是中元节。”
洛寒枝笑了笑,好像没在意他不肯进来,低头去取那茶壶。壶嘴上生了一圈暗色的霉斑,竟还真的让他倒出了茶。只是茶叶早已烂了,茶水浑浊不清,泛着一股酸臭。茶杯边缘还结着蛛网,洛寒枝只当没看见,端起来,要递给罗延。
“十九年一次的闰七月半,”洛寒枝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说,“可不是什么宜嫁娶的好日子啊。”
他话音未落,院中那阵风忽地又起来了。客房的窗危险地晃了晃,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罗延低头看着洛寒枝手里的那碗“茶”,抬头看定了他,突然笑了一下:“芳杏儿怎么还不来?”
洛寒枝伸着手:“罗公子嫌这茶不好?”
罗延摇了摇头,目光看定洛寒枝,唇边仍挂着一抹笑。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碗茶。
洛寒枝又问:“你不进来吗?”
罗延低头看着地上的门槛,唇边笑意更深,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另一个人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我一旦跨过去,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洛寒枝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小小一个纳须弥阵,奈何不了你吧——”
他看定眼前的人,一字一顿,“仲,前,辈?”
梁冲跟在梁慈身后,走进了姐姐的房间,奶娘和丫头都在里面,听见脚步声,朝着他们抬起了头。梁冲猝不及防,跟奶娘空荡荡的眼窝打了个照面。他努力抑制住喉咙口一声惊叫,指甲在握紧的拳头里狠狠抠痛了掌心。
“小姐!”那丫鬟冲着梁慈叫了一声,梁冲甚至无法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认出这是谁。“翠叠轩把头面送来了!”
她指着妆奁上一副精致的凤冠,连带着步摇、金钗,都是新嫁娘的东西。但是从梁冲的眼里看过去,那凤凰头上明显两抹暗红色,像是血迹。
梁慈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你们先出去吧。”
“哦。是少爷回来了。”那丫鬟跟梁冲见了个礼,梁冲躲了一下。那丫鬟一愣,似乎感到十分惊讶。
梁慈又道:“还不下去?”
“是。”这回应的是奶娘。她拉着那个还怔怔忡忡看着梁冲的丫头,从门口出去了。梁冲没忍住追着她们的背影,看到两人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迹。血都是早已干涸的暗色,流不动,还混着因为簌簌摩擦而落下来的烂肉,变成一道脏污的痕迹。
梁冲胆战心惊地环顾姐姐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痕迹。
“冲儿。”梁慈叫了他一声,梁冲吓得险些跳起来,“在!”
梁慈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我……”梁冲答不上来,心说这才是他想问的。
梁慈端详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道:“我知道,你就是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梁冲一愣:“啊?”
但是姐姐没理他,赌气似的,往镜前一坐:“你是我最疼的弟弟,我不许你这样!”梁慈从镜前转过脸看他,眼睛里已经含了泪:“你看你!从回来以后,你都没正眼看过罗延一眼!”
“阿姊,不是的!”梁冲着急地上前一步,蹲在姐姐身边,想拉住她的手,“你听我说……”
“你还说不是!”梁慈把脸埋在掌心里,哭了起来,“连爹都已经答应了!你怎么可以对罗延这样……他跟你说话,你睬都不愿意睬他!”
梁冲百口莫辩,他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梁慈挣开他,还在哭。梁冲急了:“阿姊你听我说……”他完全忘记了洛寒枝说的不要惊动他们的话,脱口而出。
“罗延已经死了!”
天际突然打了一道雷。
站在门槛边上的身影没动,只是换成了一身青衣,现出了本来的样子。
“原来是纳须弥阵。”仲筤笑了笑,“是你师父的绝活啊。”
他没问洛寒枝是怎么知道是他的,好像此事天经地义,洛寒枝要是没想到才不对。
仲筤无所谓地抬起脚,踏进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