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妨碍燕云戈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场面实在古怪,到了他无法纵容自己忽略的程度。
清光有事瞒着他。如果他真的是江湖人,他见到的景色为何不是涛涛江河,巍峨峻岭,乃至寻常坊市,而是塞外战场?
他身上有铠甲,在提刀斩外族,精疲力竭时常常睡在马腹之下。这根本不会是“江湖人”会有的生活,相反,如果他真的是“将军”,一切就能说得通。
“梦到有人发觉了你我的事,”不知不觉中,燕云戈已经能顺畅地把谎话说出口,“一定要你纳妃。”
讲到这里,他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皇帝。
陆明煜显然意外于他的说辞。他面上佯装出的就迷蒙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目光,说:“这又如何?云郎,我与你说过了。这些事,你不必烦忧。”
“我如何能不烦忧?”燕云戈反问,“你毕竟是天子。何止文武百官,天下都盯着你后宫的位置。”
陆明煜皱眉,“那又如何?”
燕云戈说:“你总要封一个皇后,总要——”
陆明煜打断他,坚决道:“不会。”
若他喜爱女郎,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和某个女子成亲,相濡以沫度过一生,绝不做父皇那样的人。
可他分明只对男人有感觉。既然这样,何必平白拖一个清白女郎下水,在宫里日日对镜话凄凉?
燕云戈却显得不信。他不再说话了,而是静静看着陆明煜。
瞳仁很黑,让陆明煜想到了深深潭水。只是其中并没有能将人拖进去溺毙的攻击性,唯有淡淡悲伤。
陆明煜心中挣扎。
信、不信……
燕云戈轻声道:“陛下,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陆明煜瞳仁一颤。他心中的天秤倒向一边,满心只剩对燕云戈的痛惜怜爱。他不无惆怅地想,燕云戈从前是草原上的海东青,如今却只能留在深宫里。诚然,燕党自作自受,如今已经是燕云戈最好的结局。可雄鹰被折去翅膀,到底令人惋惜。
陆明煜搂住燕云戈肩膀,让两人身体贴在一处,体温都融在一起。
“不会,”他认真地、郑重地告诉燕云戈,“云郎,我知口说无凭。可往后你我还有百日、千日,你总会知道,我与你说的都是实话。
“我只要你,只会有你。一生一世,都不辜负你。”
说到此处,陆明煜记起什么,拢起自己一缕长发。
燕云戈怔然看他动作。
他方才那样表现,仅仅是想要打消天子的疑虑。可当下,陆明煜把自己的一缕发与燕云戈的一缕发打成结,再笑盈盈看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燕云戈喉中酸涩,想:你若真的这样爱我,为何又要骗我?
“云郎,”天子又问他,“你信我否?”
燕云戈无法说“不信”。
可他要开口,脑海中又闪过梦里的图景。
“信”字同样难以说出。
燕云戈心潮涌动。他吸了一口气,干脆往前,以亲吻封住天子口唇。
仿若是因皇帝方才一番剖白心意而激动,情难自已。
他含着天子的唇舌,听着陆明煜低低“呀”过一声,很快变成配合地唇齿纠缠。两人倒在床榻上,天子的嗓音里都多了微微颤动,叫他:“云郎,莫要、莫要——”
燕云戈稍稍起身,自上而下看天子。
天子的腿正屈起,碰在他腰上。分明已经很动情了,偏偏还要为明日正事强忍。眸中有水色潋滟,见了他的视线,又弯眼一笑,将他拉下去,咬着燕云戈的唇,低声说:“明日再要你侍寝,好否?云郎,我也好想。”
燕云戈只庆幸如今天昏,自己又背着窗外照进来的浅淡月色,皇帝多半看不清自己神色。
他答了一声“好”,嗓音是嘶哑的,显得隐忍又深情。
天子便笑。他侧过身,还是与燕云戈相拥。毕竟夜深,心境开阔之后,倦意跟着涌了上来。陆明煜咕哝一句“你也快些睡”,就闭上眼睛。
燕云戈心中五味杂陈。半晌,他把陆明煜往自己怀中揽了些,心想:等我弄清楚这件事,只要你没有骗我,不,哪怕你真的骗我,只要有你的理由,我都愿意继续留在宫里。
做你的云郎,等你的承诺。
燕云戈想着这些,心情同样一松,也跟着睡去。
他下了决心。首先,陆明煜身边这些人不可能和他说实话。那么,还是得再往外间去。
燕云戈琢磨着如何从众多宫人眼皮子底下离开的时候,长安城内,郑易垂头丧气,回到家中。
他昨夜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细说起来该牵累全家下狱的事。虽然也是父亲授意,可郑易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抱着这样的心情,郑易来到父亲书房,说:“不是云戈。”
郑恭皱眉。
郑易说:“我看了,永和殿里的确有一个男人。身量与云戈相似,也同样是习武之人。不过,不是云戈,只是一个寻常出身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