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八十一年,云洲晟京。
坤宁宫外,稳婆伏着身子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青年帝王松了口气,不及宫人等收拾完毕,急匆匆踏进屋内。
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婴儿,男人笑道:“辰时祥瑞,皇后前日又有紫云金玉之梦,这孩子不如便叫紫玉吧,改日再定个封号。”
殿顶,苏倾河脸色唰地一白,险些站着栽下去,被晏闻遐单手扯住。
她顺势抱住晏闻遐的胳膊,咬着唇与他对视,颤声道:“晏企之,棠川投胎的那个公主,好像是我的……娘亲。”
她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
晏闻遐也凝了脸色,将她半抱半提回殿顶,按下心头万绪,沉声道:“此事出去再议。”
前晟靖仪长公主苏紫玉,怀柔八十一年生,永朔元年殁,与棠川渡劫的时间完全一致。
这丫头不是假扮神女棠川转世的冒牌货,而是神女在云洲历劫之时留下的亲骨肉。
最要紧的是,神格未全、神力流散的神子,足以激起道魔两派的觊觎之心。
苏倾河尚沉浸在恍惚与震惊中,忽然听到一阵令人晕眩的弦声,紧接着,心口仿佛炸裂般的疼痛,整个人瘫倒在晏闻遐怀里。
神器之间在共鸣!
狂风卷动少女斑斓的裙裾,飞沙走石间,幻境一片片崩裂开来,轰鸣声在身外颅内一齐炸响。
筝音哀怨,破碎虚空中,二人渺小的影子正疾速跌落。
晏闻遐在风暴中调整身形,瞳色转金,掌心焰光一荡,乘着火凤逆风而上,衣袂翻旋,发出猎猎响动。
“苏请客。”他半跪着扶住苏倾河,扣上她的右手脉门,垂眸唤道,“定心,莫被流月髓牵着走。”
微哑的嗓音沉沉压下来,两侧光影倏忽明灭,心窝由内向外一阵阵抽痛,唤起千山暮雪的哀凉。
苍茫雪原上,一行血痕触目惊心。
红衣男子长发披散,血迹顺着左胸汩汩而下。在他怀中,白发女子手持利刃,翻扬的广袖仿佛一双羽翼。
霜风冽冽,两人的容颜看不真切,只那女子眉心的九瓣莲花印记分外耀眼。
生缱绻,死缠绵。
男子嗓音破碎,一字字却吐得分明:“答应你的,来生必践。”
尽管他知道,没有来生。
幻象外,晏闻遐浑身如过电般一颤。
混沌中,怀中少女软睫轻颤,缓缓掀起眼帘,一双青瞳好似天心遥月,映出他骤然缩紧的金眸。
下一瞬,苏倾河猛地环住他的脖颈,哀咽道:
“不许堕魔。”
字字煎心,声声泣血。
四字出口,好像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双臂骤然脱力,晏闻遐心头一空,忙揽住她微凉的身躯:“你说什么?”
纯阳灵力自掌心渡入,在五脏六腑周转一轮,痛感渐渐消失。
苏倾河惊魂未定地睁眼,茫然道:“刚刚怎么回事?”
晏闻遐蹙眉盯着她漆黑懵懂的双眸,正欲开口,神色倏地一凛,反手抽出溯冥剑,翻转臂腕,往背后斜斜一扬——
“当啷——”
青锋流影,苏倾河在金石相撞声里瞪直了眼睛。
身后偷袭者,赫然是那日海棠园内戴帷帽的白衣女子!
幻影消失在焰浪之中,晏闻遐咳出一口血雾,撑着剑起身,冷声道:“君门主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此话一出,迷雾尘埃四散开来,渐渐凝聚成巨大的虚像。
女子肌肤丰盈,螓首瑶鼻,白玉花簪绾了三千青丝,细眉下一对沧海遗珠似的蓝眼,恍若云端仙姝。
火凤仅有虚像的巴掌大小,二人简直像是如来佛祖掌心的蝼蚁。
“溯冥剑主,久仰。”嗓音清冷缥缈。
不是道盟世君,也不是景星宫主,而是溯冥剑主。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晏闻遐捻着玉棋,轻笑出声:“神魔两立,你使用神器分影诱我入局,指望瓮中捉鳖,不怕两败俱伤吗?”
在他身后,苏倾河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们明明中计了好不好?晏老五怎么笑得就跟反派似的?何况煞气与神力冲撞,他自己也不好受吧?
“声无哀乐,情有悲欢。”君怜月垂眸,指尖按上筝弦,“公子不妨听罢这支曲子,再做论断。”
促调移轻柱,乱手度繁弦。
“曲名——《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