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安成巷。
阿萝回到家中,二宝和三宝已经睡下。
大宝坐在屋檐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等她归家。
听到动静,他一惊醒,见到阿萝连忙迎上:“阿姐,你回来了。”
大宝是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当初阿萝自己也不过十岁,在街上看到饿得与野狗抢食的五岁孩童,不觉想起了以前家中的阿弟。
心肠一软,便捡回家中。
他生的很正气,眉眼刚正,因还小,所以这股刚正又不可避免带有一丝憨气,牛高马壮的,这般年纪便比阿萝还要高一个头。
但他心思也随他长相,粗矿的很,半分没有发现阿萝眼眶的微红,和领口处隐约的红点。
“阿姐,二宝说你今日受伤了,可有大碍?”大宝担忧问道。
阿萝勉强笑了笑:“无大碍,你也快去睡吧。”
大宝对阿萝很信服,从不置疑,听她说无碍便真觉得无碍,他哦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拎出一贯铜钱递给她:“这是花婶下午送来的,工钱。”
待她伸手接过,便开开心心地去睡觉了。
阿萝定定站在院中,夜风穿透她的身躯,闷闷的,带着带着一日的疲软无力。
走到井边,打上半桶清凉的井水,埋头猛浇了几捧,深深舒出一口气。
阿萝抱着木盆,就地坐在井边,凝神许久。
半晌,垂眸看向怀中摇晃的月亮,突的一笑,
胡乱想着,此刻若是有湃好的西瓜吃便再好不过了。
她站起身,放下盆,转身进了自己房门。
无论怎样,好好睡觉,前事已往,不必纠结。
只是,
今夜的梦甚是喧嚣。
她奔跑在皲裂的大地,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地上时不时喷出道道火焰,她的足底被烫的血肉翻涌,但不觉疼,没有任何感觉。
阿萝竭尽全力的奔跑,尽管她不知为何要跑。
之后,冗长的黑夜中,骤然出现一团黑漆漆的黑雾,它跟在阿萝身后跑,尖利古怪的声音嘶吼咆哮。
阿萝跑的更快了,但那黑雾也极快地追上。
她扭头望去,黑沉沉的,隐约露出一双眼睛。
阿萝想要看的更清楚些,于是凝神去看,却只看到一双泣血的红眸。
她乍然心惊,跌倒在地。
却没有倒在满身火焰的焦土上,一转眼,
她躺在丝滑的锦被中,入目是飘荡的红色纱幔,床边四角束着金色的铜铃,正轻轻作响。
阿萝意识迷沉,像是整个人泡入酒中,四肢乏力松散的厉害。
有人在啃噬她的胸前,温热水润的触感。
不同方才脚踏焦土都没有的任何感觉,这次,她感到了微微的痒意。
被啃噬的地方酥麻一片,不疼,但旋即升腾出比烈焰还炽烈的火焰,从腹部而上,焚烧她所有的意识。
阿萝觉得空气稀薄了起来,她要很用力,探颈去呼吸才可以摄取到一丝新鲜的空气。
她不觉双手抱住胸前的脑袋,那人似乎轻笑一声,顺从而上,转而咬起了她的脖子。
更疼些了,却希望再疼些。
阿萝意识蒙蒙的想着。
她才发现,自己原是赤身躺在松软的床上的,那人也是,精壮的身躯流满了汗,她濡湿的身体沾上更多黏腻的汗液。
有些讨厌,又不讨厌。
阿萝抱着他的脑袋,他的动作蓦然凶狠了起来,探迹到从无人触及过的地方。
吱呀的木床摇摇晃晃。
阿萝迷离着眼看着飘荡的纱幔,原本轻摇的金铃突的快速震动起来,铃声遥远又清晰,节奏快的让她心头一悸。
突然
阿萝蓦地睁开眼,
剪水瞳全然是不可置信。
心还砰砰乱跳着,身体内似乎还残有梦中的余韵,酥软颤抖的厉害。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但自小生存在市井之间,她自是知晓自己做的是什么梦。
真的是,疯了吗。
阿萝扶额,急促呼吸几口气,压下自己纷乱的心绪,掀被下床。
天光大亮,她睡得迟了,院里,几个孩子早早醒了,大宝在一旁练功,二宝环着三宝在旁,拿了个树枝在地勾画着教她认字。
三宝乖乖地跟着二哥练字,眼风却总是瞟向一旁把拳挥得赫赫生风的大哥身上。
二宝树枝轻点她脑袋,三宝又将偷瞄的目光收回,认认真真地摇头晃脑念字。
“阿姐,你醒了。”又是二宝第一个发现的她。
三宝闻言探头,看到了出了房门的阿萝,顿时眉开眼笑:“阿姐。”
她扭身出了二宝的怀抱,小跑着到阿萝身前,又忽然刹车停住。
三宝记着昨日的情景,阿姐受了伤,不可再莽撞。
阿萝揉了揉她小脑袋,三宝仰头看她,忽然一急:“阿姐,你生病了吗?脸好红!”
此话一处,另两只小的唰唰齐齐到她跟前,焦急围着她团团转。
“阿姐,你生病了!”
“是不是昨日的伤未好?”
阿萝脸上蓦地更加绯红,她轻咳了一声:“阿姐没生病,只是昨夜太热,被子捂得紧,闷的。”
大宝道:“入夏了,是该换薄被了。”
只有二宝还担忧地看着她。
阿萝移开脸,挥手撵开他们:“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别围着我。”
三小只听话的四散,二宝说:“阿姐,灶上热着早食。”
阿萝点点头,从热着的灶台处端出一叠素包子。
她边叼着一只包子,边坐在廊下看大宝练拳。
“头项正直,胸腹收紧,劲气凝于拳骨处。”
“收腰!收腰!”
“步子要灵,不要粗实”
大宝跟着她的指点,快速调整动作。
“瞎说,步子要稳,拳风才刚健。”屋顶传来一声含酒气的懒声。
大宝寻声望去:“皆空爷爷!”
他先是一喜,然后又想起昨日皆空老头拿走二弟束脩的事情,拧眉皱脸纠结在原地。
“呆小子。”皆空一哼,整个人如顺风的叶子一般行云流水滑下,飘到那盘素包子处,伸出爪子抓了一个。
不及拿走,素白的小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皆空瞪眼:“丫头,尊老敬师,我于你也算两者皆有,和尚我吃个包子都不行吗?”
阿萝弯了弯嘴角:“能啊,只是小辈想讨教一二。”
皆空松开手,嘿嘿笑道:“行,既然如此,咱们就去院子里切磋切磋。”
阿萝作势起身,皆空趁着空挡一抄手,连盘端走。
“小丫头,城府太浅。”
他得意哼了一句,却不料飞身上瓦之时,被人一腿拦下,皆空急步空翻出去,包子被抛的老高,就要落地上,他身影如风,端盘去接。
最后一个,离地只有短短几寸,粗陶盘子凭空出现,砸在一叠包子上,弹跳两下,最终稳稳卧在包子兄弟的上方。
皆空看着惊险接住的包子呼出一口气,对上阿萝笑眯眯的眼眸奇道:“丫头,我好像没教你腿法吧。”
阿萝拍拍手:“掌法和腿法又有何区别?摸透了原理,腿上自然也会了。”
皆空啧啧称奇:“悟性倒高,是个好料子。”
阿萝问:“老头,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她这位亦师亦父的不靠谱长辈,经常一消失就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昨日他离开,阿萝还以为得又要半月后才能见到他呢。
“怎么?我不能回来吗?”皆空咬一口包子,含含糊糊道。
阿萝语塞,从怀中掏出昨日大宝给她的一贯钱塞他怀中:“喏,酒钱,不过二宝的束脩你就不能再打主意了。”
皆空微愣:“也不知你这丫头为何执着送二宝去读书,这乱世,之乎者也,纲常教条最是无用,反倒作茧自缚,不如做个平凡小儿,不识大道理,只为自己手中的饭碗操心就够了。”
阿萝深深看着他:“我也不知,你为何这般阻拦,但读书明理,不再对这人世浑浑噩噩,是个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