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惊,忙循声望去,夜色静谧,唯有风声以及婴儿哭声混杂。手探向腰间我便要抽.出软剑,却被许长安轻轻按住。抬眼瞧他,他便摇了摇头,示意我毋妄动。 深吸口气,我令自己看起来更自然。而那婴儿哭声越来越近,突地,一片夜雾腾起,本凄厉的哭声戛然而止;随之就见朦胧雾气中走出个步履蹒跚的孩子来。 她大概四五岁年纪,穿红袄红裤,脚蹬一双红鞋,头上梳着一对双髻;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眼又黑又亮。 她远远的止住脚步,怯生生地看向我与许长安,怯生生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坏人?” 她的出现令我很意外,我本以为婴灵应该是个只会爬的小婴儿,却不想居然这般岁数。又一琢磨,也许王庄被她吃掉的那些人增长了她法力,这才令她看起来远远超过实际鬼龄。于是便强作笑颜,柔声道:“当然,姐姐当然不是坏人了。小妹妹,此处如此荒僻,夜又深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那小姑娘闻言便哭起来,小肩膀抖呀抖的,悲悲切切道:“姐姐,我迷路了。我想我娘——” 若不是我早知她身份,真难说会不会被她这副模样迷惑。 我犹豫了一下,便朝她走过去,许长安自后紧随着我。那小姑娘似乎很怕许长安,还不待我们走近便高声叫道:“姐姐我怕,他一定不是好人。阿娘说过,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是大坏蛋。”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回首朝许长安眨了眨眼,道:“她在夸你有朗月寒星之貌呢。” 许长安一张脸都绿了,却还是朝我呲牙道:“一会好好替我谢谢那位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自然自然。”我口中应着脚步却不停。很快便走到小姑娘身旁,躬下.身子问她:“小妹妹,不如姐姐带你回去找阿娘,可好?” 小姑娘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拼命朝我点头。她踮起脚尖凑近我耳旁,说道:“姐姐,这话我就悄悄告诉你,我娘煮饭可好吃呢。等咱们回到我家,让我娘给你做糖馍馍。” “好呀。那咱们这就走吧。”我直起腰身来,小姑娘便小手扯住我衣衫角,十分乖巧的跟在我身旁,一路朝许长安走过去。 她说:“姐姐,我还是很怕他,我们可不可以让他先走?” “当然可以了。”我朝许长安眨眼,后者便万般无奈地转过身当先往回走。见他已行十数步后,我方问小姑娘:“这回我们可以走了么?姐姐很容易迷路的,离他太远可不行。其实哥哥不是坏人的。” 侧目瞧她,她正天真地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我不由叹了口气,牵着她举步跟上许长安,心中不停琢磨着对策。有心直接施法捉住她,又觉得并非好时机,而且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一击得手。最重要的是王庄那些惨死百姓魂魄被她吞服,若我能一并将那些魂魄逼出,估计还可以顺便帮他们超.度。 便这般各怀心事的朝来路走,眼看离青鸾所在越发近了,天色也开始越来越亮。我生怕鸡鸣以后这婴灵便会躲起来,于是疾走几步,猛的“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地上。 事出突然,那小姑娘虽想搀扶我却到底未出手,只远远的躲到一旁,忽闪着眼睛看我。而许长安闻声便折回,几步到我身旁蹲下.身子,急急问道:“怎么了?” “崴了脚。”我偷偷朝他眨眼。 他嘟囔句好不小心,伸出手来帮我揉脚,随口吩咐道:“小妹妹,帮我拿一下丹丸。” “哥哥,我不懂,什么丹丸?” “就在我身上,吃了可以帮姐姐止痛。你翻一翻,很好认的,五彩斑斓像好看的石头。”许长安道。 小姑娘犹豫着凑近许长安,迟疑了一下,还是紧咬着下.唇探出手摸向许长安腰间,他腰间本也挂着个锦囊。 打开锦囊,小姑娘先是向内看了看,一张小嘴便裂开,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来。随即她探手入内,直抓向内里一粒五彩斑斓的小石头。 “挺识货。”许长安带着笑说一句,随着那话,他与我同时伸手,一人抓小姑娘胳膊,一人抓小姑娘小脚。 我的手已抓住小姑娘手臂,却此时一声鸡鸣乍起,抓在手中的胳膊便消失。同时就听得许长安 “咦”了声,再瞧,他手中唯剩一只红红的小鞋子。 那本已被我们抓住的婴灵居然凭空消失。 我与许长安面面相觑,我便道:“难道是因为鸡鸣,她见不得光?” 许长安摇头,道:“不可能。她并非寻常鬼怪,阳光伤不了她。” “那——她逃走了?”我不可置信地复又说道:“我方才可是用了七八成法力的,如果她在你我夹攻之下还可轻松逃脱,恐怕我们该重新审视一下,是否是婴灵对手了。” 说话间一轮红日自山后跃出,播撒万丈金光。许长安手中的红鞋子在那金光的照耀下噗的一声燃起火苗子来,他忙甩手将其扔在一旁。待到那火渐息,却见哪还有红鞋子,唯独一张红纸而已。 我与许长安头挨头观瞧那红纸许久,终于同时叹口气,我就道:“想不到我们如此低估婴灵神通。只是,一个婴灵就已经如此棘手,再加上一心想要成仙的青鸾,我们的胜算还剩几成?”提起青鸾不由忆起昨夜的话来,我再道:“对了,青鸾曾说当时虽救下七娘,奈何却在半路被白子期截住,并重又捉走七娘。可我明明记得白子期说过不曾追上七娘,你可知到底怎么回事?” 许长安一直在瞧着红纸发呆,闻言不由抬眼瞧我,突地一拍大腿,惊呼道:“糟糕。” 他起身便朝山鬼居方向狂奔,已跑了十数步又折身回来,不由分说将我背起,二度朝山鬼居狂奔而去。 “到底——怎——的了?”他跑得极快,我被他颠得一颤一颤,就连话音也时断时续起来。 “青鸾既然知道七娘是四阴之身,必然会去寻白子期。” “你是说他一旦运行法力就会发现你给的仙丹是假的?” “是的。” “那当时我们为何不一并捉了青鸾?” “不能捉。” “难道因为他身上的仙气?” “正是。” 许长安跑得气喘吁吁,整个背都被汗水浸湿。我不由心疼的再度开口道:“许长安,你快放我下来。” “你脚崴了。” “我方才骗婴灵的。” “啊?!那你不早说。” 他这才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将我放下。我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呀,有时候我觉得你好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好痴。” 许长安双手在两腿旁摩.挲,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抬眼朝前看,山鬼居远得连个影儿都不见。 “是不是还有好远?”我问许长安。 许长安便焦急地点头。我不由郁闷道:“我的确飞行之术很差,可是你会飞呀,我不明白你为何偏偏要用跑——” 一句话还未说完已被许长安一把拉住手,接着便双脚离地凭空而起。他一路带着我向着山鬼居狂飞,任凭山川向后,河流向后。 在长的路总会走到尽头,此刻我们已在山鬼居。 长廊里静悄悄的毫无人气,我们分头去找,一间间客房推门去看,却不见白子期与金枝的影儿。 山鬼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前堂桌椅无一完整,显然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我们在长廊尽头的玉门会合,相对摇头,显然都是一无所获。许长安看起来很是着急,口中不停说着:“糟了,万一那臭道士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向他师父交代啊。” “白道长法力不弱。”我开口安慰他。 “可婴灵的道行更强。”许长安急得原地打转,他盯住那通天玉门,深吸口气,道:“看来最后的希望就在这里了,若还是找不到,我就不得不去万鬼窟。” “去万鬼窟做什么?”我问。 “去请罪,告诉上虚真人我没看好他徒弟。”许长安拼命揉本就乱草般的头发,然后猛的伸手推门。 玉门应声而开,我与他对视一眼,便一同迈步朝内走去。一路上花儿枯萎鸟儿噤声,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我们沿着那血腥气一路前行,终于止步于茅草屋前。 却见茅草屋所有入口都被血符封住,而屋门紧闭,内里毫无声响,血腥气已浓郁得令人无法呼吸。 一股血水自门底缝隙涓涓流出,我深吸口气想去推门,许长安已一脚踹开房门,冲入屋去。我随后而至,就见满地狼籍。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倒着的小妖尸身。鲜红的血自窗沿一路拖出漫长血线,血线最后在屋门前汇集,直向外流出。屋子内桌椅倒塌,床前帷幔破败。白子期就坐在地上,后背靠着身后雕花木床,头低垂着,双目紧闭。 他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浸染,整个人一动不动,似已没了气息。 “臭道士!” 许长安嗓音撕裂,几步冲到白子期身前蹲下。良久后他方探出手去试白子期鼻息,双肩剧烈抖动,显然很难控制情绪。 “他,还活着么?”等了好半响,我熬不住空气静止所带来的压抑感,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许长安慢慢转回头来,长长舒了口气,道:“他还活着,看起来虽然很惨,好在并无生命危险。” 我将要松口气,许长安却又道:“可是,他体内有妖气流窜,似乎,似乎——金枝呢?” 言罢抬步就往外奔,还不忘回头嘱咐我:“柳爻,帮我好生照看臭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