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猫似的伸个懒腰,显出倦态来,周身肃杀之气立刻减了不少,多了几分娇气可人。
她却也不愿立刻就睡。见头发差不多干了,寻了梳子,对着镜子梳了又梳,再细细地抹上一层木樨花的香油,乌油油地拢起来。
又去寻各种瓶瓶罐罐,掏出什么美白的膏子、养颜的花露来,不厌其烦地往脸上敷。
杨白桑平日里见过不少高门贵女,名门闺秀,对这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时常想到:“这些女孩子怎么就对这些事这么有耐心了?”
此刻见连陆银湾也不能免俗,一副小女儿情态,不禁又觉好笑,又觉可爱。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她,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陆银湾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绯色纱衣,薄如蝉翼,衣下肌肤若隐若现,她大咧咧的,也不甚在意。敷完了脸,直接扑到了榻上,睡眼朦胧。
秀目云鬓,皓腕柳腰,手腕脚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她拍拍床榻,笑道:“白桑,来睡吧。此处无人监视,你趁此机会,好好歇息一晚。这些天可辛苦你啦。”
杨白桑道:“哪的话。陆姊姊为了中原武林甘愿涉这么大的险,潜伏数年,殚精竭虑,我这一点小小的辛苦又算什么。”口中这么说着,脸上却有些发红,“我、我……”
他本来有些讪讪,想问一句“我睡在你旁边么”,想想又觉得实在是太唐突了。可是什么都不问,直接睡过去好像更显孟浪,一时间耳根发热,竟有点不知所措。
陆银湾笑他:“你怎么回事,发什么呆呢?”
“没有!”杨白桑一怔,脸蹭得红了,怕她看出自己窘迫,赶忙爬上床来。
只是虽然躺下了,心却不知怎得,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这一个月以来的事情纷纷浮上来。
若是从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能发生这么多精彩纷呈的事,简直应接不暇。
一个月之前,圣教自巴蜀起事,夜袭了蜀地五六个大门派。一夜之间,流血漂橹,江湖人人自危。
半月前,陆银湾带领圣教人马攻打藏龙山,仗着一身精妙刀法和诡谲幻术,再兼用兵如神,不到五天,便攻入了藏龙山庄。
父亲杨天就年过半百,一柄银龙刀成名已久,即便在少林欢喜大师的禅杖下也可走过三百来招,却在不到五十招内败给了一个不到双十的姑娘。
绝望得几乎弃刀,但求一死。
陆银湾却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软禁起来。
陆银湾入主藏龙山庄当夜,就命人把杨白桑押入密室。
江湖传言陆银湾水性杨花,浪荡荒淫,多年来得不到自己的师父沈放,便专挑俊美少年下手。许多少年英侠都曾遭她迫害。
杨白桑打定主意,若是这妖女逼迫自己与她媾|和,自己哪怕拼着一死,也定然要找机会结果了她的性命,为武林除害。
谁成想,陆银湾碰也没碰他一下。只是用那双生动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望着他……只一眼,便教他便落入了无边幻境,万丈魔窟。
那双眼睛里有甚么呢?
万象森罗。
有最甜美的温柔乡,有最险峻的万丈崖;有香花、美酒、宝马、名剑,有炮烙、马鞭、刑架、长钉。
有时他化作幼童随着母亲一起泛舟碧潭,依偎在母亲的臂弯里,嗅着扑面而来的清风捎来的花香;有时一连七日,反反复复看见父亲横刀自吻,血溅三尺,藏龙山庄几百口人暴毙横尸,无一幸免。
刀山火海,玉宫莲台,阿鼻地狱,极乐西天。
所有的痛苦与欢愉都是最极致的,要么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要么如痴如醉,醉生梦死。
他后来才从陆银湾口中得知,这是一种幻术,名曰——南柯一梦。这是她从她母亲那里继承的天赋。
在这个幻术里,人们可以看见自己最想要的,最恐惧的,最欢喜的,最厌恶的。
诸般幻境,万万千千,皆由心生。
“陆银湾的母亲是圣教的前任圣女,却嫁给了圣教的死对头,探花道长陆玉书,生下了一个小杂种陆银湾。”陆银湾就是这么笑眯眯地对他说的。
仿佛度过百年,又仿佛只有一瞬。待他满面泪水地从梦中挣扎而出时,陆银湾正翘着脚倚在他床头看教中密报。见他醒了,朝香炉望望,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露出两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笑眯眯地道:“好小子,年纪不大,心志却坚。自我会用这幻术起,能挨过第九重的,你是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