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乖乖地点头,说:“我很高兴……太高兴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哭,哭着哭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哭。
探花郎的青衫被他哭得一团糟,盈盈愧疚地抬头瞧他:“我把阿郎的衣服弄乱了。”
源乾曜干脆拿袖子给他擦干净了脸,无奈地笑着摇头:“没事……你吃饭了吗?”
盈盈带着泪冲他笑:“没有……”
源乾曜便问:“饿了吗?”
盈盈点头,头一点一点,像只小兔子:“嗯……”
“走吧,我陪你吃饭。”源乾曜拉着他往外间走。
盈盈眨巴着眼,眼里还带着泪,亮闪闪地望着源乾曜:“阿郎屋里不是还有客人吗?”
源乾曜心想,什么君王不早朝、纣王烽火戏诸侯,果然都是有缘由在的。他拉起了盈盈的手,慢悠悠出了门,答:“这样他们才放心。”
盈盈有点没反应过来,问:“放心什么?”
源乾曜笑答:“原来我也有弱点。”
——何况这弱点是武家的人。
“如今你也算是归乡了,想吃什么?”
盈盈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我离家太久,对这里哪里还有什么记忆呢?阿郎带我去……”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袖子,心里紧张又忐忑,过了片刻,才抬头朝着源乾曜笑道:“带我去你信里说的小饭馆吧!”
源乾曜唇边也浅浅地漾出点笑意,那笑意里带着愧疚、也带着些隐约的赧然,他说:“我一直很抱歉……那时候……没有及时告知你老夫人过身的事情,而且还,冒用了身份……”
盈盈却只是拉住了源乾曜的手,朝着他全无保留地笑着。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笑很美。武余淳曾说,他笑的时候,眼里湿漉漉的,灵气得像一头小鹿。
于是他过去不爱笑。
而现在常常笑。
“三月十七,琴师至豫章。源郎离席而去,至晚方归。”纸条上,灵犀的字迹干净爽利,语言亦是极其简单。李重俊读罢,拿着纸条凑近了蜡烛。烛光摇曳,火苗翩跹,他的谋算与筹划便也如那一片灰烬,散在了暗夜里。
姬十七也凑过去读,读完,不以为意地点评:感情真好。
李重俊笑着摇头:“就读出这些来?你再读读。”
姬十七很是臭屁:你不是都烧了吗?
李重俊被他一噎,想起来姬二娘在信里和他说的事情:几年没见姬十七,他长高了不少,人也臭屁且欠揍了不少。
然而李重俊绝非轻易喊打喊杀的人,他踱着步回到案前,沉思一会儿,忽然壮似无意地道:“说来我前些日子得到一把绝世好刀,可谓是削铁如泥、断金似发。”
姬十七忙追过去问:在哪儿呢?
“东阁楼吧,”李重俊皱了眉,长叹一口气:“又或许是在西院的藏宝阁里?哎,这些日子太忙了,不记得了,等以后找到了,我便给你。”
姬十七不依不饶,追问:好师兄,以后是什么时候?
李重俊满脸的泰然与从容,手指却轻轻敲着桌面,遗憾地说:“等我的藏书整理妥当了、东阁楼打扫干净了、西院藏宝阁收置得当了吧。”
姬十七一咬牙,果断答:我去收拾!
“这不好吧?”李重俊很是担心,问:“你能收拾好吗?”
——能!
李重俊满意地笑了:“如此,便辛苦我们小十七了。”
姬十七撇嘴抗议:我开了年就十七了!不是小孩了!
“好好好!”李重俊摆手,赶他走。
姬十七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把大刀,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回头问李重俊:那个纸条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豫章的事情快办成了。”李重俊悠哉悠哉地笑:“这偌大的朝堂,也是时候肃清了。”
来到江南的短短半个月,源乾曜却觉得自己在宴会上交游的水平已经获得了突飞猛进。这些官员或许会记不住自己的庶务,却能清楚得记得宴席上每一个美人的名字;或许在议事堂里无话可说,却能在觥筹交错里侃侃而谈。
于是源乾曜也学会了这项特殊的本事:谈什么事情,最好是在酒桌上谈,不然那便是没有人情味、是不值得信赖的。
而盈盈的到来,简直是势如破竹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连同源乾曜,也让人觉得面目可亲了许多。
宴席之上,众人接连入场,源乾曜带着盈盈来的时候,正遇着了地方乡绅董家的轿子堪堪停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