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在伏龙山庄的正西面,其实就是一座低矮的山丘,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庄中因犯错致死之人并不很多,此处也并非名称那般骇人听闻。早些年被扔到此处的死尸早已化作白骨,几经山洪泥沙的冲洗填埋早已不见踪影。 弃尸之地是山岗中腰的一处洼地,因地势低矮,积雪反倒比别处更深。洼地的四周却被一片柏树包围起来,倒似个极好的葬身之所。 这夜没有了月光,三人只能靠着火把蹒跚上山。积雪已没了鞋面,山中寂静在这寒冬中更觉阴森。不多时,三人便到了这弃尸之地。 白皑皑的一片让三人傻了眼,卓逸立时凭着记忆开始寻找起来。幸而此处所弃尸骨只有莫白舟一人,三人仔细查看下,终于发现一处隆起的雪堆。 傅泽芝“噗通”一声跪下,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她将绝情刀扔在一边,开始徒手刨雪。卓逸与穆越昭并没有过多安抚的语言,只是默默地上前与她一起刨雪。 渐渐地,莫白舟的尸身露了出来,傅泽芝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他。她用衣袖一点一点地将莫白舟脸上的残雪扫去,只见他七窍仍有残余血渍,但面容安详,嘴角仍浮着一丝浅笑,似乎死时并没有多大的痛苦。 傅泽芝看着昔日一同长大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兄弟已孤零零地躺在这里,连个哭丧守灵的人都没有,心中越来越恨傅云崖的狠辣。忆起最后一次与莫白舟相聚,还是自己被囚在雅芙居中,莫白舟与林昱前来试她的绝情刀。如今半年时日,却是天人永隔。 傅泽芝悲悲戚戚地哭将起来:“白米粥,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你可以托梦告诉我!明日便是除夕了,家家户户都在安享团圆之乐,你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此……” 卓逸用木棍将尸身周围的残雪逐一扫净,穆越昭则陪在傅泽芝身旁,轻声劝慰道:“泽儿,事已至此,不要再难过了。好在眼下是冬季,这些雪覆盖在白舟师兄身上恰好将遗体保存下来。不若我们将白舟师兄的遗体带回崇天府,给他寻个好去处将他安葬了,以免他遗体再受山兽虫蚁咬噬之苦。你意下如何?” 傅泽芝一双泪目望向卓逸,而他却并未出言反对。 穆越昭知她心意,低声道:“云崖师伯要怪罪的话,大可到崇天府来找我,此事与卓逸毫无干系。” 卓逸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哼一声:“要带走便带走,谁要你来庇护?” 穆越昭性子淡然,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傅泽芝见卓逸首肯,便想上前将莫白舟的尸身扶起来,谁知穆越昭一把将她拉住,抬眼望向卓逸:“那日你在武林大会上查验祝盟主的尸身手段相当高明,为了不让白舟师兄含冤而死,今日恐怕也要冒犯一次了。” 也是傅泽芝关心则乱,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给忘了。三人当即跪在莫白舟尸身旁,由卓逸动手查验,傅泽芝与穆越昭则配合他翻动尸身。 同样的步骤,先是将他所穿衣物细细翻看一遍,并未有可疑的发现,就连鞋窠、衣物内里都挑出来看了一边,并无收获。接着开始脱下他的衣物查验身体。就在穆越昭要动手脱衣时,却听卓逸低声喝止:“别动!你们看他的右手!” 二人闻言上前查看,发现莫白舟的右手呈半握状,食指似乎在指向什么,而左手却是自然的放松状态。 穆越昭向卓逸问道:“你说那日将白舟师兄放下后他醒过来在你手上写了那三字,他的手垂下去的那一刻是这样的么?” 卓逸道:“这一点我确实没太注意,那日我只惊讶于他竟能强撑一口气到乱葬岗,其他的并未多想,更没有注意他的手型。” 穆越昭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再次细看了莫白舟的手型,忽然指着岗外一处地方对傅泽芝道:“泽儿,那里是什么地方?” 天太黑,火光所及范围太小,傅泽芝张望了好半晌也不知是哪儿,却听卓逸沉声道:“那里是凌云峰,在伏龙山庄的南面。” 傅泽芝歉然道:“以前我从未来过乱葬岗,今日第一次来却迷了方向,连我最常去的凌云峰都不认得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云峰有什么特别之处么?”穆越昭继续追问道。 未等傅泽芝回应,卓逸又一次抢先开口道:“没什么特别之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这里方圆百里都是伏龙山庄的地界,三师弟临死时许是想告诉我什么线索,却因元气已尽无力将那几个字写完。我看他的手型只是保持在给我写字的状态,应该不会有别有所指。” 穆越昭轻叹一口气:“好吧,我们继续查验尸身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线索。” 傅泽芝到一处回避,卓穆二人极有默契地将莫白舟的衣物褪干净。尽管这般仔细,仍是没有一处可疑的地方。傅云崖那一掌是拍在他的头顶,身上并无其他的伤痕,即便有伤痕,也不是留下的线索。 半夜越来越冷,三人正一筹莫展时,空中尽飘起了小雪。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莫白舟那安详的脸上,穆越昭用衣袖拭去新飘落的雪花。 这般反复了几次,穆越昭忽道:“你们闻着什么味儿了么?” 二人心下起疑,四下嗅了一番,均摇头。 穆越昭仍是不停地拭去莫白舟脸上的雪花,眉头皱了起来,道:“这味道似乎是白舟师兄身上传来的。” “什么味儿?”傅泽芝细细地闻了一遍,并未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穆越昭闭上眼,慢慢靠近莫白舟的尸身,说道:“似是山参的味道,应该是从他嘴里散发出来的!” 卓逸一惊,急忙上前捏开莫白舟的嘴,小心翼翼地从他嘴里取出一片血迹斑斑的山参来,皱眉道:“前些时日,管膳食药材的徐叔告诉我那段时日发现山参有遗失的现象,但数量不多。当时我以为是哪个仆役童子偷来自用,也没去详查。原来是三师弟偷了去。” “不对,卓逸哥哥,白米粥偷山参来做什么?难道他一早便知道自己会死在义父掌下?”傅泽芝觉得莫白舟这一举动有些不可思议。 穆越昭点头道:“是呀,白舟师兄能强撑一口气到乱葬岗,定是这山参起了作用,但他怎么会提前知道自己会死在云崖师伯的掌下?”他忽地抬头,“难道他每次潜入云崖师伯房中都会含着一片山参,就是怕自己被发现受到这样的惩戒来不及告知他所找到的一些秘密?” 傅泽芝叫了起来:“一定是!一定是!白米粥为了找到一些重要的秘密,已随时做好了死的准备!” 雪越下越大,三人却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穆越昭打破了沉默:“看来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既然再找不出别的线索,我们留在此处也无用,不如先将白舟师兄的遗体抬下岗稍作安顿再想其他办法找别的线索。” 这般安排得到其余二人赞同。三人找来一些木棍和藤条扎成一个担架将莫白舟的尸身抬下了岗。 带着莫白舟的尸身不便再去归义客栈,三人在岗下一处茅棚内过了一晚。当下最要紧的事是将莫白舟的遗体送回崇天府进行安葬,其他的事日后再来细查也不迟。次日清晨,由穆越昭出面在镇甸上买了一口棺材将莫白舟的尸身装殓好,再雇来两辆马车,告别了卓逸,二人踏上回玉挚府的路。 除夕和正月初一,傅泽芝与穆越昭带着一口棺材在回玉挚府的路上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年。回到玉挚府,二人密见了穆越颀和江清龄,得知傅泽芝的计划进展顺利,她又对穆越颀交代后续的一些事情,在穆越颀满口的抱怨中,二人又离开玉挚府,快马加鞭地赶回崇天府。 由于穆越昭密旨在身,不得轻易露面,只能在夜里潜回阿齐的家。幸而林昱也是前一日才将兰蝶和云妈护送到了阿齐家还未及赶回临州,在崇天府逗留了数日,此时见到傅泽芝和穆越昭二人将莫白舟的遗体带回了崇天府,便跟随二人一同前往城北的披霞山安葬莫白舟。 一众人直到忙到拂晓,才将最后一撮土填埋完毕。傅泽芝告诉了林昱在查验莫白舟尸身时的发现,林昱也倍感疑惑:“三师兄身体向来康健,偷取山参断不会是用来补气安神,兴许正如你所说,三师兄早已存了必死的心。还有那凌云峰是你和大师兄常去的地方,你与三师兄也不过是小时候在山上捉过蛐蛐,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三师兄恐怕也是有十年没去过凌云峰了,他指着那里是何用意?” 林昱正在一片沉思中,只听得傅泽芝大叫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伸出手,在掌中一边写,一边激动道:“那个没写完字一定是‘蛐’字!你们看,‘蛐’字右半部的起笔正是‘丨’,不是‘蝶’字!不是‘蝶’字!我和白米粥小时候在凌云峰玩耍时,曾掏过一个蛐蛐的洞穴,他写下这几字,肯定是想告诉我他把秘密藏在了那里!” 穆越昭不住点头道:“不错,这样看来,白舟师兄留下的线索都能解释得通了!” 林昱急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临州!” 穆越昭有些心疼道:“泽儿,你已经几夜没合眼了,身子还吃得消么?” 傅泽芝强自睁大快要闭上的双眼,激动道:“我没事,我一定要马上赶回临州!” 穆越昭见拗不过他,只好妥协。不过他唯一要求是三人不再骑马,改乘坐马车,这也是为了让傅泽芝在马车中能休息。傅泽芝见穆越昭心意已定,便不再坚持。 临行前,穆越昭交代阿齐一定要照顾好兰蝶和云妈,但并未着急安排云妈和云驰母子相认,只是让阿齐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里住了这二人,一切待他与傅泽芝回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