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二十三年岁末,漫天纷飞着大雪,皇城白茫茫一片。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在泰安殿上朝议政。这次的朝政却预示着日后朝廷格局的变化,以及下一代权力中央的设定。因为在穆越昭述职完毕后,嘉和帝亲自下诏穆越昭卸帅转任尚书令。 这一纸诏书引发大殿上不小的震荡,不仅因为尚书令自武陵开朝以来从无人任职,更是因为这一职位与穆越昭外祖卓尉同品级,位列丞相一席。朝中有右相中书令卓尉,左相门下侍中萧非池。 萧非池乃簪缨世家,家中却无人入皇族,由卓尉举荐入了内阁,且为官廉正,十分受百官敬佩。卓尉在嘉和帝为太子时就是太子太傅,位列三公,朝中地位无人可比拟,卓家在皇族中的地位也无人能撼动。如今穆越昭任尚书令,位同丞相,明眼人皆能看出嘉和帝此举是要为立太子做下准备了。 大殿上虽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出来否定嘉和帝此次的任命,更有人深知翼亲王穆越昭文武双全,北方战事已息,也是该到政事上历练一番,日后也不枉做个昏庸无道之主。 傅泽芝偷偷看了一眼藏在人群中的滕戟,果然,此刻的他缄口不言。从中也看得出,即便是主战派,在这战事已息的和平时期,也不敢妄提主战一事。 因着是自家外孙,卓尉也在一旁沉默不语。傅泽芝在众人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大殿上的众人,目光落到卓尉处,侧眼望过去,只见此人年近花甲,却神采奕奕,一把山羊胡也不见有几根花白。最让傅泽芝感到讶异的是,似极了卓尉的不是穆越昭,而是卓逸。若是卓逸站在这儿,兴许该认为他才是卓尉的嫡亲的外孙,穆越昭也不过是肖似而已。这一看,更是让傅泽芝难以相信傅云崖所说的卓逸与卓尉不是同宗同族之人。不然怎么可能巧到同姓卓,又长得如此相似。 左相萧非池眼中虽有惊讶,却也是一瞬的事,他侧头朝着卓尉的方向斜睨了一眼,便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手中的笏板,也不理周遭的人如何议论,似乎虽出意外,却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一场震荡在众望所归中渐渐平息,未到半盏茶时分,又掀起另一场风波。傅泽芝择其简要地述职完毕,嘉和帝依然亲自下诏封她为正四品飞鹰卫左少将军。其时,朝中上下皆闻军师英名,这一封赏也无可厚非。只是有一人却从人群中走出来奏请皇帝处置傅泽芝,这人正是穆越昭之兄长穆越辰。 “启禀父皇,儿臣要揭发此人欺君之事。” 傅泽芝抬眼望去,终于见到了这传说中澍郡王穆越辰,不禁惊叹这穆家儿郎都生得这般好看。只见他长身玉立,风流倜傥,眉目疏朗,神明爽俊。虽不如穆越昭那般俊雅,却又比穆越颀多了一分硬朗。若不是傅泽芝早已知晓此人的蛇蝎之心,恐怕亦会被他外表所迷惑。 嘉和帝龙体欠安,听完穆越昭与傅泽芝述职后已是虚汗淋漓,此刻听得穆越辰有事启奏,且关乎傅泽芝欺君之事,不禁微微蹙眉。毕竟文武百官皆在,当下示意他奏明。 穆越辰上前行大礼,跪奏道:“父皇莫要被此人蒙蔽,她可不是什么少年英侠芙蕖公子,此人乃地地道道的一名江湖女子!父皇可请掖庭宫宫人前来查验。她用假名女扮男装已是犯了欺君之罪,怎可官拜正四品飞鹰卫左少将军?” 此话一出,大殿内“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穆越昭所料之事终于被揭开,只见殿中的傅泽芝巍然不动,只是淡然地目视着穆越辰。他心道不妙,以傅泽芝的性子,若真要治她个欺君之罪,恐怕傅泽芝不仅不会束手就擒,还会因拒捕而大闹泰安殿,届时神仙也救不了她。 穆越辰十分满意大殿内其他大臣的反应,又继续道:“若是普通的江湖女子也还罢了,父皇可知晓她是什么人?”穆越辰适时地卖了个关子,待众臣皆欲知下文时,才又缓缓道来:“几月前,江湖各派举行了一次武林大会,一直名不见经传的伏龙山庄异军突起,其庄主傅云崖一举夺取了盟主之位,而殿上这个女子便是傅云崖之女傅泽芝小姐!敢问各位,武林盟主之女怎能入朝为官?” 穆越昭心中恨恨不已,明明只有三人知晓的事,为何这穆越辰知道的这么清楚,毕竟穆越辰从未与傅泽芝打过照面。 他正欲上前为傅泽芝辩解时,只见嘉和帝扬了扬手,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正是他的师父,国子监监正江清龄。 “江卿,你来向众卿解释一下吧!辰儿先平身吧!” 傅泽芝心中略感惊奇,曾从傅云崖口中听说江清龄乃贪图富贵之人,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见穆越昭十分敬重他,也开始怀疑傅云崖的说辞。虽然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但透过外表也确实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江清龄自带仙风道骨,比那满身戾气的傅云崖给人感觉舒服多了。可此时为何皇帝要让他出来解释?解释什么?会对自己不利么? 她心思飞转,双眼却不敢向看穆越辰那般看向江清龄,只能垂首聆听。 那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此人确实是一名女子,也确实是武林盟主傅云崖之女傅泽芝。可这其中还有一层关系众位大人有所不知。此女子却是下官之师侄,也就是翼亲王的同门师妹。下官与武林盟主傅云崖乃同门师兄弟,此事右相也非常清楚。” 此话一出,殿内的气氛已是热闹到了极点,没有什么比这个信息更令人惊讶的了,因为众所周知,皇后的伯父卓然就是江清龄的师父。卓然与卓尉一文一武,当年乃武陵三大家族中非常瞩目的青年俊彦。朝廷一心想吸纳人才,欲招卓然为中央禁卫军教头,奈何此人醉心武学,无心为政,隐入江湖自立了门派。当年朝局更迭之时,卓尉将还是大家闺秀的卓后送至兄长处避祸,闲暇之余,卓后也习得一身武艺。可众臣从不知卓然还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徒弟,更不知卓然正当盛年为何突然仙逝,皇后的师兄江清龄为何又突然入了朝廷做了国子监监正,只道这一切乃卓然门户之事,也未曾去细细打听一二。现下卓氏一族忽然多出了傅云崖这一江湖势力,那些非卓家门生的朝臣又该惶惶不安了。 穆越辰可不是吃素的,当即反驳道:“监正大人是要庇护自家师侄么?既然早已知晓此女子的身份,为何直至今日仍是以男装示人?” 江清龄不理穆越辰,反而向嘉和帝行礼道:“陛下,此乃臣门户中规矩,陛下也深知缘由,不知臣能否细细道来?” 嘉和帝轻叹一口气:“也罢,既然辰儿弄不明白,江卿就细说与他知晓罢了!” 江清龄微微侧身,表面上是要解释与穆越辰,其实是要解释给大殿上每一个人知晓。 “各位有所不知,下官门户中有这么一条规矩,武功向来传男不传女,即便是皇后之尊,本门也从不承认她是本门的女弟子。只因皇后乃师父的内侄女,下官才与皇后以师兄妹相称。同样,下官师兄的女儿,即便她习得本门最高深的武学,也不能承认她为本门女弟子。若她与师兄没有父女的名分,下官亦不能称她为师侄。” 穆越辰忍不住道:“监正大人说这些与欺君之罪可有干系?” 江清龄傲然道:“当然有关系。翼亲王奉命出征,军师阵亡。下官得知这一消息,便让师兄派人前去相助。师兄的大弟子卓逸当时有事在身,而其他弟子却无此才能,无奈之下才派了泽芝侄女儿赶赴祁州相助翼亲王。碍于门中规矩,是以泽芝侄女儿才更名换姓以男装示人。如今各位已看到,此女之才能不输一般男子,而此事臣早已奏明陛下知晓。” 傅泽芝暗笑不已:什么叫重磅炸弹,师叔江清龄这一招该让穆越辰闭嘴了吧!怪不得皇后说让我放心大胆地上朝述职,原来是埋了江清龄这一颗雷。 穆越辰脸色微变,但仍是不死心,继续反击道:“难得监正大人有先见之明,恰巧在军师阵亡时派了师侄前往祁州相助。可本王却得知,此‘芙蕖’公子在前往祁州之前便与三弟相识,难道那时的三弟还不知其才能么?非要等到监正大人委托傅盟主派其前去相助?这恐怕有些前后矛盾吧?” 傅泽芝心下暗恨:不提此事还好,你几次三番陷穆越昭于危难中,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提起来了,好,此事我们以后慢慢算账! 江清龄伸手捋了捋下颚的山羊胡,浅笑道:“是啊,泽芝侄女在前往祁州前便与翼王爷相识了,澍王爷想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