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既明赶到凤梧宫的时候,雪已经积了一尺深,这场雪下的如此深,如此急,萧既明没有算到这场雪的到来,亦如他没有算到自己的母亲死亡的惨状,竟让他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凤梧宫的雪还是那样缓缓扬洒着,萧既明的脚上生了钉子,将他的人与魂钉在了宫门口。 代嫮站在一侧,缄默不语,她并肩立在他身边,瞧到他紧抿的嘴唇,神色悲戚。他站在这风雪中已然有半个时辰,他自来了便站在那里,不动,不语,不上前,安静的宛如一个局外人。代嫮默默走过去,走到那株皇宫最大的梧桐树下,缓缓替她合了眼。 沁梧皇后是死不瞑目的…… 代嫮看着地上虽死犹艳的皇后,恍惚想到,美人即使死去也是美的。 只是,她查看尸体,眉头一蹙,慌慌开口,\"主子!皇后身上并未有血迹,恐怕是……\" 萧既明将视线落到她脸上,示意她继续。 \"皇后死相凄惨……身上……\"她一边摩挲查看尸体,一边说到,\"身上眉心,左右两胸口皆刺了骨钉……这法子……不是锁魂咒!?\"代嫮惊呼。 萧既明眉头锁着,终于挪了过来,听代嫮解释。 锁魂咒,刺身上三死穴,烙符咒在三处,将一魂生生剥出来。这三处一般选在眉心与琵琶骨,三处封,人便难逃,剥魂便顺利的多……只是,这法子太过恶毒,一般用在非人妖物身上…… 代嫮声音沉沉,\"主子,皇后……多半非人……\" 萧既明此时也未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吩咐代嫮将尸体处理一下。 代嫮掏出食尸蛊,,想要将尸体收拾一下,只是这皇后既然非人,食尸蛊便赖在一旁不肯动,代嫮只能自己动手准备将皇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漫天大火燃在凤梧宫,那棵百年梧桐也被殃及,死了个彻底,萧既明盯着那火,神思恍惚。 从此,他也是那孤家寡人一个了……他的母亲不是人,这个消息让他措手不及,他虽不喜他这母亲,但身上到底淌着她的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火光明亮,代嫮隔着火瞧到一个人影不顾一切的扑倒火里,她以为是萧既明想不通,一边喊着主子,一边想去拉。\"……我在这里\"萧既明站在远处表示自己无意寻死,代嫮便不再管那人。 萧既明瞧见往火堆里扎的人是言顺,心中觉得母后实在不应该负了那痴情郎,跟了言顺做那闲云野鹤的普通夫妇,也好过如今死在这深宫中…… 当簌簌的雪淹了火之后,代嫮去捧了些骨灰,站定在萧既明面前道,\"主子,回头缝个香囊,权当想念了。\" 萧既明低头,默了一瞬,挥袖扬飞了那些粉末,想着这便是挫骨扬灰了吧,他觉得代嫮善良过了头,若是知晓她手中那人便是让她姐姐死了的人,她还会这么上心么? 他声音沉沉传入代嫮耳中,\"死了便是死了,身骨化尘土,我留着尘土做甚?何况她身前便收了许多人命,死得其所罢了……\" 代嫮不理解为人子女为何如此冷漠,她没有父母,她以为母子关系不该是这样的…… 这厢萧既明已经出了凤梧宫,朝着凤梧宫后院走。 如今掖雪国皇后已死,太子失踪,而凤梧宫如今还没有人来搜查他,只可能是那懦弱皇帝被杀或是被擒,皇宫的威胁只剩他一人,那些骷髅人分批行动,如今他与代嫮还活着,恐怕是始作俑者还不知道骷髅人折在他们手里了……知道也是极快的事,他与代嫮,必须尽快逃出去! …… 这厢晴明宫里皇帝被三个骷髅人在大殿上分了尸,身首异处,血淋淋的摆在地上…… 卿相进来的时候沈儒正做在龙椅上喝酒,瞧着慵慵懒懒的样子,仿佛殿下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似的。 卿相冷笑,\"呵,你倒真是快!只是你手段未免太过狠毒了些……\" \"呦!做皇帝还怕看这些?这皇上是个废了的柴,提了剑过来拼,却不想是个自寻死路的下场……我这些兵不是白带的,就这么三两下就把他撕了……啧啧,那惨叫声……\"沈儒始终是这样玩世不恭的模样,让卿相愈发觉得他可怕。 \"皇后呢?还有她那不成器的三王爷?这些人可是一个都不能放过……我要让这江山,彻底没了萧家!\" 沈儒拎着酒下来,\"王爷放心,我兵分三路而来,等等兵一齐自然知晓。王爷,这位子上的头一位我可是替您料理了,您还担心其他?\" 卿相舒眉,缓缓坐上了龙椅,召集文官上来拟了圣旨,萧氏王朝,今时覆灭。 …… \"……主子,乱风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日赶紧出城,往后再联络也不迟……\"代嫮瞧着萧既明往自己广袖里塞了五只信鸽,终于忍不住了。 萧既明回头看了看代嫮,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依然孜孜不倦的塞着第六只鸽子。 ……代嫮额角一跳,连忙将他袖子里拥拥挤挤的白胖鸽子抱出来,无奈道\"主子,我会训鸽子,这些……你且放过罢……\" \"要多久?\"萧既明一本正经。 \"两个礼拜……\" \"那现在呢?\" \"有我,我有蛊,护着你我还是有数的……\" \"好!\"萧既明也不多做思考,他想揣着鸽子,仅仅是因为这些鸽子驯养多年,无需戒环,刺槐也能识得,重新培养就怕刺槐的人不识。可是,天快亮了,他必须得走…… 代嫮和萧既明出了皇宫,直直往城外走,代嫮易容了得,便给萧既明扮了粗野的乡间汉子,她自己却还是一副淡雅的女儿家模样。 城门口盘查得紧,萧既明不敢说话,代嫮在一旁巧笑倩兮得模样看得门口侍卫心中动荡,便也未做难为,放他们出了城,只是走的时候,代嫮手上腰间皆被揩了几把油。 萧既明出城便买了马车,急急往南方赶路。 马车上,代嫮坐着逗弄蛊,想着怎么联系乱风一伙,萧既明盯着她腰间许久,看得代嫮发毛的时候,开了口,\"你不生气?\" 代嫮被问得有些懵,眼睛带着疑问瞧他,他又道,\"那城门守卫轻薄你……\" \"哦,没什么,虽然不舒服,但是保命要紧。\"代嫮瞧着浑不在意,萧既明有些不解,又细细瞧她,代嫮生的好,比她姐姐差不得,玲珑有致,细致得细致,起伏的起伏,因苗疆风俗,脚腕处总是缠着银铃,衬得她脚腕莹莹的白,却是十足的风情与勾人,难怪…… \"代嫮,我的手下,还未到牺牲色相来保全我的境地……今日,皆是我无能,往后遇到这样的,你只管打就是。\"萧既明绷着脸。 \"……主子,我是个懒人,能和平解决的我懒得动手……今日我牺牲自己,咱们便悄然无声出了城,何乐而不为?\"代嫮觉得他是主子的自尊心作祟,索性合了眼休息,不在理他。 马车弛在路上,萧既明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换一下姿势,他已然卸了糙汉的打扮,代嫮倚在床边望他,他神色淡然,眉目清俊,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代嫮欲言又止了半响,终是扭头不看他。 萧既明将她小动作看在眼里,知道她如今忧虑之事,便也开口,\"代嫮,你姐姐那里我现在不能保证……如今卿相占了王位,我逃出来他必然追杀到底,飞鸿凶多吉少。\" 代嫮闻言,急了,\"主子!那什么卿相追杀的是你,你我二人最该危险,刺槐不是你的秘卫么?!飞鸿又怎会凶多吉少?\" \"……刺槐我一直封在安定山,未曾暴露,卿相如今能顺利夺位,你以为仅凭他一人之力?后宫出现的骷髅人显然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所为……卿相恐找到了强者\"他转过头盯着代嫮,一字一句道,\"让你我和刺槐都足以死无葬身之地之地的强者。\" 代嫮秀眉蹙得紧紧的,沉默半响,\"主子,我原先是不打算认真跟着你的,可是如今这田地,我拼死也要护着你,那骷髅人的主人不是什么善茬,骷髅人阴邪至极,如若他们在这王位上带的久了,恐怕苍生不得安宁……我代嫮从小到大生了个心软的毛病,以后我就真的是肝脑涂地了。\" 代嫮盯着马车的流苏门帘,萧既明盯着她,他知道,此时这个姑娘算是彻彻底底将性命交予到了他萧既明的手中。他敛眉,不再言语。 这萧家的天下他萧既明迟早要夺回来。 马车在路上行了将近七日,在第三日的时候,他们进镇时,镇中已然贴满了通缉令,二人便匆匆赶路了。 第八日南下的路上,二人皆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条路并非羊肠之路,二人虽是逃亡,却因着代嫮易容术极佳,二人便一路直直的行在官道上,可今日这官道未有驿站,未有茶棚,未有赶路人。 代嫮皱了眉头,觉得蹊跷,周身戒备了起来。 \"代嫮,方才那卖粥的老头说下一个镇子是芦苇镇……\"萧既明还是端端的坐着,他去上一个镇子的时候重新置办了行头。马车帘子被清风灌了,他身上是月白的宽袍大袖,金线的暗纹绣在袍绣的边缘,勾勒出淡墨样的云纹,外面罩着的缟色披风堪堪遮了半个肩头,半束着的发用一截羊脂白玉斜斜的挽着,锻成未开的花苞模样。代嫮只觉得萧既明格外适合这白色,恍若仙人。 萧既明瞧她不说话,复又开口,\"那老头说了,这芦苇镇,生人勿进。\" 话音一落,代嫮眉头狠狠一蹙,\"勿进?这镇子多半凶多吉少……我想想办法……\" \"……代嫮,那日你捉的那只鸽子训得如何?如若差不多便在此落脚,等着刺槐其他人前来罢\" \"……鸽子啊……\"代嫮嘴角心虚一扯,眼神开始乱飞,\"主子那日……不是饿得不行?我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想着,主子已然饿了一日,便把它烤了……\" \"……\" 车厢沉默了一阵,萧既明额角青筋乱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日吃的居然就是那信鸽,貌似他还夸代嫮手艺来着。 \"啪啪啪\"未等到萧既明准备训她,马车外传来了一阵阵声音,似是有人拍在木板上,迫切且越来越近。 代嫮屏息凝神,面色微变,转头对着萧既明做了噤声的动作,萧既明收敛了气息,代嫮则自己缓缓撩了窗帘子望去。 横在路上的马车在夕阳锻的锦霞下安静如死,周围拍门之声越来越近,随着拍门声而来的则是那夹杂着血气团团的雾,像是猎人一般,盯着这路上唯一的马车,缓缓而来。 代嫮瞧见雾的时候,面色如菜,放下帘子,便挨着萧既明坐下,抽出腰间软剑,眼中满是戒备。她开口,\"主子,这是血雾,人进则亡。我幼时随着阿姊闯过,回去躺了七天尚且苟活。\" 萧既明听了淡然笑,\"代嫮,我命你,带我入这芦苇镇。\" 代嫮笑,\"你怎知我有法子?\" 萧既明将腰间绯刃交到她手上,\"代嫮,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