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陆家。 精致的府邸与江南的景色如此适宜,就如娇美的少女与精致的绫罗相搭一般。 在陆府最深处,一个精致而安静的小院里。 一个丫鬟守在门边。 闺房之内,这座小院的主人,陆家的女儿陆婉仪,坐在床上。 这个温婉柔顺的女子,此时竟露出双足,让一个粗使丫鬟握在手中! “丫鬟”半蹲在地上,在她的脚上又按又压一番,待挪开手,露出来的却不是正常人的双脚,而是古怪的、扭曲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惊呼的双足。 “丫鬟”松了手,又拿来一盒药膏,给陆婉仪的双脚细细抹上一层,裹上白布,穿上鞋子。 “恢复得不错。”做完这些,“丫鬟”拿布擦净双手,一开口,流出的却是低沉的充满磁性的男声。 陆婉仪微微点头,浅笑夸道:“多亏你妙手回春。” 翟景却是一脸遗憾:“可惜缠足的时间太久,即便现在来治,也不能像常人一般了。” 陆婉仪扶着床柱站到地上,慢慢走出两步,笑道:“无妨,至少现在我能像个普通女人一样走路。” 翟景还穿着丫鬟的衣服,为了隐藏身份进来陆家给陆婉仪治脚,他打扮成这样足有一年之久。 陆婉仪是十分感激他的。 她的父亲,是江湖中人,母亲,却是一个裹了脚的娇滴滴的官小姐。 在她七岁那年,玉鹭道姑打杭州过,来陆家做客,一眼便看中了陆婉仪的根骨。 可陆夫人却极力反对,她连陆家的武功都不肯让女儿学,又怎么可能让女儿拜一个道姑为师? 做母亲的不同意,玉鹭道姑也只好歇了心思,就此作罢。 可谁知,就在玉鹭离开第二天,陆夫人不知怎么说服了陆老爷陆鹄,把年仅七岁的女儿关进后院裹上脚娇养了起来! 此事无意间传开,江湖人都说陆鹄被美色迷了心,竟然做出这种糊涂的举动! 江湖女儿,哪能像那些三从四德的官宦小姐般教养,陆鹄如此狠心折磨自己的女儿,也不怕被人耻笑! 可耻笑归耻笑,陆家怎么对自己的女儿,他人确实无从指摘。 陆婉仪一朝遭受这般折磨,哭得满脸是泪,却无法反抗大人。 就这样,她还是把脚给毁了。 后来,云游的玉鹭得知此事,无比震惊,这么一个好苗子,竟被她的父母亲手摧毁。玉鹭思来想去,认为陆婉仪的遗憾,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于是她写信给自己的朋友湘娘,动用了对方曾欠自己的人情,让她去照看陆婉仪。 湘娘此人亦正亦邪,江湖褒贬不一,又是独门散派,没甚牵挂。 因此得了朋友的信,便潜伏进陆家,做了陆婉仪的仆人。 湘娘一和陆婉仪接触到,摸了她的骨,发现这孩子的根骨正适合自己的功法。 那时陆婉仪虽小,却对伤害自己的母亲产生了隐隐的怨怼,因此即便母亲不想让她学武,可一听湘娘肯教自己,便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陆婉仪就成了湘娘的徒弟。而湘娘,也在陆婉仪身边一呆就是九年。 母亲到底是母亲,即便不亲近,即便她做了令自己痛苦的决定。陆婉仪的心里仍对她抱有期待。 直到一年前,陆夫人不顾女儿反对,将其与娘家的一个官宦子弟定了亲,陆婉仪才彻底失望。 她请求湘娘,带自己逃离陆家。 湘娘却道:“你一双残废了的脚,能跑到哪里去?” 湘娘因本身行事不太正当,与邪道上的人不少来往。 她思来想去,那些德高望重的、白道上混的杏林高手最好不要指望,剩下的比较靠谱的也就只有鬼医翟景了。于是她便请他来为陆婉仪治疗。 翟景是神火教的人,年纪轻轻名声远扬。听闻此事,颇觉有趣,千里迢迢赶到了杭州。 陆婉仪平日在父母面前,总是符合他们心意的大家闺秀样子,实际上她心里自有一番较量。 寻常女子,像她这般养在深闺近十年,恐怕见到陌生男子都会不自在,更不必说将双足露出给其察看。 偏偏翟景第一次来给她治疗,陆婉仪便没有一丝一毫羞涩露怯。 翟景下手毫不客气,她那双裹了许多年的脚,骨头早已变形,此时被硬生生折断修复,其痛楚非常人能忍。 陆婉仪却没有叫过一声“痛”! “没想到陆小姐与传闻中的如此不同。” 传闻中的陆婉仪,自然是一个有着三寸金莲的温婉乖巧的大家闺秀了。 翟景颇为欣赏这个少女的胆量与耐性,答应为她一直治疗下去。 两人相处时间一久,翟景渐渐被陆婉仪的坚强与博学所折服。这少女整日待在闺房,不是练功便是看书,谈起天来,学识之丰富连自认为算半个文人的翟景都自愧不如。 他虽倾心于她,却始终未提,直到陆婉仪主动点破,两人互表心意才在一起。 得知此事,湘娘还跟他打了一架,直说自己引狼入室。 因陆婉仪的双脚只能在私下治疗,且裹足时间太久,治疗起来极为困难。一直到现在,陆婉仪才终于能像常人一般,在地上连续走上小半个时辰。 即便如此,她的双脚也不能恢复到常人的模样,也不能像常人一般走更久时间。 门帘被撩起,来者是个腰肢纤纤、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陆婉仪见她便道:“师父。” 原来她便是陪了陆婉仪九年的湘娘! 湘娘手里拿着一封信,一丢,那信抛向翟景。 翟景接了信,拆开一看,却是忍不住笑出声。 “婉仪,你可认识云家三子?” 陆婉仪道:“当然认识。云修泽君子之剑,云竹意聪颖周全,云修明天纵奇才。云家后生可畏,江湖人谁不羡慕?” 翟景哈哈大笑:“那你可知云修明的腿断了?” 陆婉仪奇道:“他不是半年前刚伤了脑袋,怎么现在又断了腿?” 湘娘站在门口,闻言哼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与魔教勾结,这才叫他亲爹打断了腿。” 翟景和陆婉仪整日待在陆家深处,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儿,湘娘也只是在外头听了一嘴。 “那幸好我与魔教勾结的事儿还未暴露,不必被打断腿了。”陆婉仪笑道。 翟景笑完,将信收起。他一边整理药箱一边道:“我受人所托,去给他看看。” “去吧,路上小心些。” 陆婉仪没问他何时回来,总归翟景这一年来从未耽误过对她的治疗。 守在门口望风的丫鬟叫绿杏,打小跟着陆婉仪,一心一意。也正是有她的帮忙,陆婉仪拜师学武以及治疗双脚的事才没有暴露。 她见“粗使丫鬟”出来了,知道治疗已经结束,便回房去伺候陆婉仪。 翟景假扮粗使丫鬟从后头角门出了陆家,到自己的一个私密住处,换下装扮,摇身一变成了个江湖郎中模样。 他背着药箱,一路走到云家,叩响大门。 开门的老仆见来人陌生,问道:“您是……?” 翟景微微一笑,对老仆抱拳弓了个身:“在下井斋,是云修明的朋友,听说他受伤,特意前来看望。” 那老仆唤来一个仆人,让他去通报,转头对翟景道:“公子请先进来歇会。” “有劳。” 翟景进了耳房,才喝了一盏茶水,云修泽便远远过来。 云修明伤在腿上,不能亲自来接“朋友”,云修泽又不放心一个外人单独去见小弟,万一对方心怀不轨怎么办,因此亲自前来带路。 “不知井公子何时认识的小弟?” 翟景眸光一闪,回道:“一个月前,修明路过湖州,我与他泛舟时相识,交谈甚欢,约定待他回家便前来拜访。哪曾想前阵子传出消息,听说他受了伤,我一个江湖郎中,不敢说医术精绝,但心里挂念,特此前来看望。” 云修明略一回想,小弟出门后确实去了湖州。因家里牵挂他,为此云修明时不时写封信回家报平安,信中确实提过在湖州的湖里泛舟,也提过自己交了几个朋友。 “有劳井公子挂心,修明已无大碍。” 两人一路穿行,来到云修明住的春风院。 云修明正坐在床上活动上半身筋骨,见大哥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进来,颇为好奇。 他方欲张口询问,来人是谁,那陌生男子便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激动道:“小明弟弟!我来看望你了!” 云修明:“……” 他好像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了,毕竟叫过他小明弟弟的,只那一人。 翟景对他做了“宁有思”三字的口型,云修明心领神会,假装与对方很熟:“多谢你来看我,我心甚慰!” “我井斋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吗?当初在湖州的小船上,说了等你回家来看你,就一定会来看你!” “多谢井兄!” 云修明一脸感动,抬头对大哥道:“哥,我和他叙会旧,你先忙去吧。” 云修泽欣然应允,转身离去。 翟景一看云修泽走了,顿时松快起来,一掀衣袍,一屁股坐到云修明床上。 “说吧,怎么回事?” 翟景将药箱往床上一放,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当然是你相好的叫我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