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们在萝林镇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扫荡了整整两个时辰,挨家挨户地搜查杨氏遗孤。这一行径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长舌头”把这事儿夸大其词了不知多少倍,把黑衣人们全部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怜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却背上了如此一口天大的黑锅,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作为着实令人可恶,可恶到旁人猜都不用猜便能晓得他们的来路。 他们每路过一户人家,二话不说,便粗鲁地破门而入,也不管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凡是看到个婴儿便通通抢走,塞在一个麻袋里头。 “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孩子?!”王夫人愤怒抓着这个平白无故便夺了自己孩子的黑衣头子的衣领质问道,“滚开!”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不动声色地将王夫人手甩开,一掌打在她的左肩。“呃!”,王夫人顿时被击飞两丈远,瘦弱的脊背与围墙来了个狠狠的亲密接触,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头靠着墙,仰天闭目,昏死过去。“夫人!”刚从屋里出来的王员外恰巧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向围墙那头跑去,一探王夫人的鼻息,许久,竟什么也没有探着...... 王员外顿时怒目圆睁,他拦住将要扬长而去的众位黑衣人,厉声呵诉道:“今日你们无缘无故掳走我儿,又打死我病弱体柔的发妻!竟还想安然自得地走出府?门儿都没有,”王员外握紧拳头,向黑衣头子的脑门上方狠狠挥过去,“还我发妻命来!”黑衣头子面不改色地一扭脖子,轻松躲过了王员外的这一拳,右手趁机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五指不断地慢慢收拢,手臂不断地抬高,再抬高...... 王员外此时额头上青筋暴起,双脚已离地,他双手紧紧地抓住黑衣头子的手腕,仍旧瞪着大眼怒视黑衣头子,嘴巴张的大大的,嘴唇一上一下地动着,似是想嚷嚷着什么,奈何喉咙被掐住,使不上力,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不量力。”黑衣头子冷冷道,手指一发力,硬生生地将那王员外的脖子扭断,王员外登时两眼翻白,咽了气,只是嘴巴仍旧张着,双手还紧紧地抓着黑衣头子的手腕。“哼!”黑衣头子双眼微眯,嫌弃地一甩手,将王员外的尸体扔到了墙头,和他的夫人躺在一起...... 清理完了“垃圾”后,黑衣头子转过身,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地对着面前一丝不苟站立的一干手下人等,郑重其事地吩咐到: “少主有令!杨氏遗孤绝不可留!尔等继续抓捕婴儿,若有人不服从不配合,碍事者,通通都是这个下场!”他手指指向卧在墙头的王氏夫妇。 “属下遵令!”手下们一齐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地齐喊到。 黑衣人们真的照做了,抓捕婴儿时,凡事有不服从不配合,妨碍到他们行动的婴孩亲属甚至包括他们自己人,都一一下了地狱。 结束完扫荡,黑衣人们总共抓获了十五个婴孩,杀死婴孩亲属共计四十二位,丫鬟仆人三百二十一人。为避免有漏网之鱼,又反复搜查确认没有遗漏的婴孩了之后,才肯离去。 天鹫峰之上,长年白雪皑皑,就连悬崖绝壁上都堆积着层层叠叠的积雪。巍峨峻拔的冰山山峰,连绵不断地蜿蜒曲折到远方。 所谓天鹫峰,并非只有一峰独秀,而是有数座拔地而起的山峰,万丈高峰做鹫翅,百丈低峰做鹫爪,千丈中峰做鹫身,在空中山体与山体间连成一线,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鹫鹰。站在最高峰处向下俯视,云雾飘渺,山河壮丽,总会不禁让人咏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感叹苍生的渺小。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阳光普照下,这些厚厚的雪花也不融化,只是在白的晶莹剔透的锦缎上绣了几朵金灿灿的黄花罢了。 可是,有谁能想到,这壮观秀丽的冰天雪地,竟是江湖中叱诧风云,神出鬼没,旁人见了闻风丧胆,以一匹敌六大门派的魔教——血月教盘踞之地!而这些黑衣人,正是血月教的弟子,黑衣头子,正是当今血月教的左护法——仞天! 传闻,血月教成立于二十多年前。创教之祖——夜抚涟,本是平王之女,宋朝第一美人,后因平王遭人陷害,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双亲被判了死刑,无处可去,又遭到爱人和朋友的背叛抛弃,害她绝世容貌被毁,险些命丧黄泉,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逃出生天后,只能以面纱视人。 种种的不堪回首,化作寒芒利刃,在自己内心底里的最深处划下一道永远都不可能得抚慰的殇痕,双亲冤死,无家可归,昔日亲朋好友的背叛,在她脑海中刻下一段永不磨灭的悲伤记忆。复仇的种子已在绝望而破碎的心中埋下,迅速地萌发,生根发芽。复仇心切的夜抚涟在三年里,便练就成了一身绝世武功后。三年后,在曾经的那个自己的“忌日”,曾经的“宋朝第一美人”的忌日,她揭下了面纱,露出了自己的这面目,杀死了所有曾经害过自己,伤过自己的人,并用一把火,将所有的尸骨残骸,通通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据说,那是在一个夜晚,一个夜黑风高,天边竟挂着一轮血红的圆月的夜晚...... 夜抚涟在大仇已报后,遭到正派的人不断的追杀,虽是武功盖世,但毕竟寡不可敌众,于是,在她四十岁时,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教派——血月。每隔一年,她都会去各个地方,寻找被人狠心遗弃的婴孩,以及,怀恨在心,而却不可报仇的孩子,带回血月教,教他们武功,让他们得以复仇,也共同,与正派为敌...... 黑衣人们来到了天鹫峰。布袋里的十五个婴儿开始了“反抗”,各个都哭哭啼啼,在布袋里动来动去,令人感到不胜其烦。原本,十五个婴孩一同挤在一个窄小得不能再窄小的布袋里,要想让一个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头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已是困难无比,更何况是十五个!此时,山上正下着鹅毛大雪,在这样一处天寒地冻,怎能叫婴儿们不哭闹?他们不像这群江湖人士,纵使是数九寒天也能用内力御寒。他们只是一群无知的婴儿,不仅没有内力,连衣服都没有,区区包一层薄薄的襁褓,罩个破布袋子,如何能在这世上最极寒之峰生存?可就算那又如何?黑衣人的任务是抓捕杨氏遗孤,听少主的语气显然没有半点儿要饶过她死的意思。 黑衣人们踏过雪地后,留下的脚印子不一会儿便被新落下来的雪花覆盖地干干净净,仿若以前根本无人踏足一般,这或许就是夜抚涟为什么选择要在这里开创血月教以及为什么血月多年来,与诸多正派为敌,而却不灭的原因,因为这里隐蔽,若外人来到此处,结局无非就两种,要么在雪地里迷失方向,被活活冻死,要么,被血月之人发现,杀人灭口,总归,都是要死的。 包括今日他们自己抓捕回来的那十五个婴儿也不例外。 黑衣人们在雪地里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了人影。白茫茫的雪中里没有了原先的数抹黑色身影,没有了脚步声,也没有了婴儿的哭闹声,唯有北风仍在空旷的天穹上呼啸,使天鹫峰又恢复了以往的荒凉和空落。 来到一座恢宏大气的宫殿门前,门上的牌匾,赫然刻着用挥洒自如的行书写下的的两个大字: 血月。 仞天护法带领着手下们一起走到宫殿内,对着面前正懒懒地睡在宝座上的华服紫衣女子以及站立在宝座一旁的白衣女子,一齐跪拜行礼,恭恭敬敬,异口同声地说道:“属下参见教主!少主!” 宝座上,紫衣女子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搁在腿上,闻声,她将原本闭着的双眼微微地半睁开左眼,只是瞥了一眼面前跪拜的众人后,又闭上眼,声音慵懒地幽幽道:“都回来啦?”“是!”“都起来吧!”紫衣女子一拂搁在腿上的衣袖,仍没改变这慵懒的姿势。“谢教主!”紫衣女子又微微睁眼,扫了一眼护法和他手上正“躁动不安”的布袋,带着质问的语气说道:“大老远儿的就听到阵哇哇大哭的声音,”她换了个姿势,翻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仞天,你且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教主的话,是......”仞天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半天都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属下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整个大殿里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连布袋里的十五个婴儿也不哭闹了,全都沉沉地睡去。谁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仞天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的白衣女子,她神情淡淡,不皱一下眉头,可以说是面无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和不安,双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两侧,仿若整件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良久,白衣女子随意瞟了一眼教众们,冷冷开口道:“不用说了。”她两三步走到大殿中央直直跪下,“教主,是属下,属下自作主张,擅自带他们离开血月下山屠尽了杨府满门,再让他们去抓杨氏遗孤,一人犯下之错,一人承担,请教主责罚......”她十分流畅地,以一种随性而为的口吻将这叛逆的大罪一口气得请完了。 黑衣人们包括仞天护法皆是一惊,在他们眼里,一向那么高傲的少主,竟然向教主低头认错了! “教主,此事是属下......” “闭嘴。”仞天话未说完便被紫衣女子打断。 之后,紫衣女子没有作出任何表示,隔了许久才冷冷唤道:“夜无心。”听到这声叫唤,白衣女子就已经知道,当教主以这样的语气和口吻念自己全名时,自己定时要遭殃了。 夜无心仍旧面不改色,清冷绝美的面上,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瞬间,紫衣女子不知在何时已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无声也无风的,“听说杨家昨日有后了,我料定你若不去,定是不会舒心的......”教主冰冷的丹凤美眸盯着她同样冰冷的眼眸,她不逃避,也不退缩,抬头直视教主,夜无心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敬畏教主的,可这不代表她害怕教规,因为凡是她认为自己做得对的事情,遭到了别人的批判,她都不会去在意的,别说心慌意乱,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要自己有理坚持足矣。承认错误,不过只是为了树立教规的威严罢了。 “教主既是早就明白得一清二楚,又何须多言?要罚直接罚了便是。”她淡淡道,与其说是请罪,不如说是示威。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听你这口气,倒是本座错怪了你?” “不......” 又跪了许久,夜无心原本红润的面色竟渐渐变得有些苍白,清秀的眉头紧锁起来,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本座没有错怪你?那你可还记得这第一百三十二条教规?” “我......记得......”夜无心说这三个字犹如吐出哽噎在喉的刺般,艰难而无力。 “背出来!”教主厉声吼道。 许是婴儿受了惊吓,又开始哭闹。紫衣女子的眼神不知为何,愈发狠戾起来,甚至,可以看到瞳孔深处一圈一圈的暗红,她不管婴儿的哭闹,继续盯着夜无心。 夜无心只觉自己身子一阵虚弱,久久地跪在地上使她有些摇摇欲坠,眼角处竟在不经意间溢出了滴滴晶莹的泪花,沾湿了眼睫毛。 果真,被教主算对了...... 教主不怒自威,她不说话,狠戾的眼神又添置了几分别的,杀意,威胁...... “说......”她低声吼道,似是在极力克制住愤怒。 不用手拭泪,她努力地将已然流到了眼底的泪滴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毅然、坚决地回答道: “我教第一百三十二条教规,凡是我血月之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新旧教众,无论身份地位,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大殿之上,都不得落下一滴眼泪,违规者,鞭刑伺候,十鞭起档。” 教众们一听,心下骇然,莫非教主要用鞭刑伺候少主?执行鞭刑时,用的鞭子都是浇过盐水的,一鞭子就能让人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更何况是十鞭。一般人都经受不起这疼痛,且少主还是个柔弱女子,武功高,并不代表抵抗力强,这十鞭要是打在她娇弱的身上,少主怕是到最后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条命了,或者落下个终身残疾。 “教主,属下认为,少主身子骨娇贵得很,前些日子执行任务时的伤还未痊愈,虽然这次少主违反了教规,理应当罚,可是十鞭子......” “我说过要罚她吗?”紫衣女子一拂袖,对着仞天喊到,“我只是让她背一条教规而已,有说过要罚她吗?仞天,你莫不是忘了,教规的下一条,就是不能为任何人求情,否则受罚的不是你,就是夜无心......” 仞天顿时哑口无言,许久才开口道:“属下记得。”“罢了,这次你就不用罚了。”紫衣女子挥了挥手,说道。 紫衣女子见仞天不再为无心求情,转过身一步步向宝座走去,“这规定,你倒是记住了,可是你遵守了吗?夜无心,你是在哭吗?你是在掉泪珠子吗?” “我没有!”夜无心不再犹豫,大声答道。“你有!”“我没有!您可以因为我擅自离教责罚我,但不能说我在哭!”她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丝毫没有了刚刚的镇定沉着,竟不思考,脱口而出,尽管面色依旧惨白无光,可她精神却还好着,她努力直起瘦削的身子,使眉目自然舒展开来,尽管细细的汗水越来越多,从脸上一颗颗滑落,她也依旧如此直挺挺地跪着,毫无任何惧色。 这是无心第一次反驳母亲的话,且如此大声,她一向对母亲的话恭顺听从,但也生来就是一副傲骨,宁愿挨打,也不肯认自己不愿认得错,尽管她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为了以后自己能顺利登上教主之位,不能再那么脆弱了。 紫衣女子听到这话,转过头来,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夜无心:高昂抬起的头,笔直挺立的背,坚定刚毅的眼神中,确实没丝毫忧伤哀愁,更无害怕,她十分满意,向夜无心投来赞许的目光,“以后可要记住,这说谎说得,也要有十足的底气啊......” 她走到夜无心面前,修长冰冷的指尖划过夜无心细嫩的脖颈,无心纹丝不动,只是脖颈儿处突然传来的凉意和许些疼痛使她呼吸有些微微的急促。 她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浅红色血痕,紫衣女子收了手,说:“不过你这次擅自离教,真的是该惩诫一下了,原本二十鞭,本座念及你屠尽了杨府满门,为我教除了一大患,先去领了这十鞭子吧。”说罢,她拂袖离去。 “是!” 仞天犹豫许久,开口问道:“教主,这些婴儿呢?” “交给你们少主吧,是要杀还是要剐,都随她心情吧!” “是!少主,这些婴儿是......”夜无心的眼眸中突然浮现出丝丝恨意与愤怒,“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教众们目瞪口呆,“这......” 夜无心转过身对着教众们大声说道:“教主刚刚才说过随本少主心情处置,何况教规里明确规定,无论男女老少,凡是在这大殿之上留下一滴眼泪,通通鞭刑伺候!” 她顿了一顿,随即冷冷一笑道:“就连历任教主抚养遗婴,也都是将孩子安置在朱雀堂,何时如你们这般放肆地将孩子带来大殿?尽管我没有吩咐过,可你们也应是熟知教规的?对不对?” 教众们皆是大吃一惊,平时少主几乎从来不用“本少主”称呼自己,现在面前这位如此疾言厉色,张口闭口都是“教规”二字的女子,这还是平时那个冷静沉稳,随性洒脱的少主吗? 说时迟,那是快。教众们齐刷刷地单膝下跪,齐声说道:“属下知错!请少主恕罪!” “都起来吧!这十鞭子,本少主自会去受,这些婴儿,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 “哼。”夜无心说罢,一甩袖向殿门外走去,分明是要去受刑,可神情却依旧如此骄傲。 “无心......”仞天护法看着远去的无心,心里有所不忍,轻轻唤了一声,然,没人听到。 屋顶上,教主夜诛蓉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嫣然一笑,呢喃自语道:“夜无心,不要让本座失望啊......” 夜诛蓉向着远方的看去,夕阳西下,翎羽院中,一个三岁不到的少年正握着桃木剑,一遍又一遍地练着葬月剑法第二式。 “夜旭尧......”她轻轻皱了皱眉头,又自言自语道:“真的,不是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