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6）　　方楚惜轻柔地将白布盖在他的头上，此时，刚才那位护士匆忙跑进来，“大家快出来帮忙，有一大批伤兵被送了过来。”　　方楚惜赶紧跑过去，只见许多血肉模糊的士兵们被放在担架上抬进来。她的目光盯在一个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然后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颤抖地捧住他的脸，仁慈的主，请不要这样残忍待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微弱，我大声喊，“医生，救救他，他快要死了。”　　她悲痛欲绝，刘家华赶过来，替顾剑程检查了一遍，“腹部被弹片击中，马上安排手术。”　　“家华，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我一定全力救治。”刘家华看了她一眼，转身快速往手术室去。　　方楚惜一边协助护士照看伤员，一边焦急等待。一旁的护士见她脸色极差，于心不忍，“顾夫人，你先去一旁休息，我们还能应付过来。”　　方楚惜也不推辞，此刻，她实在没有精神去做任何事。她坐在手术室门前，双手抱着双腿，显得如此孤单无助。漫长的等待，很煎熬。　　刘家华走出来时，看见她坐在地上，双眼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他蹲下身，柔声地说道，“放心，没有伤到要害，弹片已经取出来，手术很成功。”　　方楚惜靠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刘家华轻拍她的后肩，“没事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他的生命线不短的。”　　方楚惜依旧颤抖不已，连道，“家华，谢谢你。”　　刘家华看到匆匆赶来的方子然，对着她说，“你看着她，我还要继续手术。”　　方子然点头，“辛苦了。”　　她抓住方楚惜冰冷的双手，“你精神很不好，需要休息。”　　“姑姐，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如此恐惧过。”　　方子然看着她不说话，她这一生怕是都要那样心惊胆颤了吧？　　　　方楚惜不眠不休地照顾着顾剑程，方子然心疼她，“去休息一下吧！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能坚持得住，不用担心我，他快醒来了。”　　方子然知道劝不住她，也就随她去了。　　顾剑程醒来时，见妻子满脸憔悴的趴在他床前，内疚不已。方楚惜感觉到他动了，马上醒来，两人相互对视着。“醒来了？姑姐方才送了些粥过来，吃一点好吗？”　　“对不起。”顾剑程看着她，紧紧抓着她的手。　　方楚惜轻声道，“不要说对不起。谢谢你，还活着。”　　顾剑程眼中带着泪花，“我答应过你的。”　　方楚惜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口，泪水湿润了被单，“谢谢你信守承诺。”她擦掉泪水，轻轻地把他扶起来，倒出一碗热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周围很安静，她突然想起昨天早上去世的小战士，心里忍住悲痛，他还活着，方楚惜相信，这是仁慈的主给她的慈悲。　　顾剑程看着她，“惜，在想什么？”　　方楚惜放下碗，帮他拭擦一下嘴，“听说前晚的战斗死了很多战士，他们的家人该多悲伤。”　　“火牛阵战术，有死无生。”　　“什么是火牛阵？”　　“就是把士兵当成火人。那60名战士无一生还，没有一个留下姓名。”　　竟然用活人当火人去攻击敌军，这是多么无奈的决定，那60名无名的勇士做出的选择又是多么的悲壮。　　方楚惜知道他为死去的战友感到难过，她扶他躺下，“你才做完手术，不要说太多话了。”　　“惜！” “嗯？”　　“你需要休息。”看到你这样，我的心很疼。　　方楚惜看了他一会，点头，“好！”　　　　3月初，日军总指挥白川见中国守军已无援军，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命令，直接强渡浏河，包抄中国守军侧翼，30余架飞机向上海附近所有市镇村庄大肆轰炸。日军突破浏阳防线，19路军和第五军忍痛放弃坚守1个多月的第一道防线。3月6日，两军接受国联议案而停战。　　正在医院养伤地顾剑程得到消息后，只用拳头吭吭地捶床铺，“死了那么多兄弟，实在痛惜。”　　方楚惜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你们已经尽力了，已经无愧于天地了。因为你们的努力，你们的牺牲，上海没有成为第二个东北。”　　可无论妻子怎么样劝慰，他都难解心中郁结，方楚惜只得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他。　　“溥仪的伪满洲国已经在东北成立，日本人这次进攻上海，为的就是引开大家的注意力，缓解国际社会对它暗中扶植伪满洲国的舆论压力。如今虽然停战，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大举入侵我们的国家，到时候必然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方楚惜淡雅的容颜染上了一丝惊讶，她的丈夫对时局变化总能一针见血。“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顾剑程见她眉宇间呈现出疲劳，双眼很快的暗了下来，随即浮起一丝愧疚，往床边挪了一下身子，“惜，躺上来，休息一下。”　　这一米宽的床如何容得下两个人？方楚惜怕压到他的伤口，自然不会躺上去。她起身帮他掖好被子，“我回去休息一会就好。晚些给你带些汤过来。”　　阿生开着车，见她精神不济，关心的问道，“少奶奶，你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晕，你开快些，我回去躺一会就好了。”　　还为走进家门口，她便感觉天旋地转，不省人事要往下倒。阿生忙扶住，“少奶奶，阿香，快来帮忙。”　　方子然送医生到门口，“医生，问题不大吧？”　　医生说，“这位夫人操劳过度，情绪波动大，忧思多虑引发的伤寒之症，需要好好静养。”　　“好！谢谢医生，这边请。”和她诊断的差不多，方子然叹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方楚惜这一次病得来势汹汹，反反复复，直到一个多月后，才真正的复元。　　半夜，吃过药后，方楚惜睡得很沉，顾剑程强行出院，看着妻子消瘦的容颜，他心疼，内疚，百感交集。他轻轻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从她的后背紧紧地抱住她，“惜，对不起。”他七尺男儿，眼睛湿润起来。阿生给他送饭，他就心生奇怪，在他的逼问下，才告诉自己，少奶奶生病了。他只想呆在她身边，抱抱她，于是不顾医生的反对，执意要出院。刘家华也只能叹息摇头。　　方楚惜睁开眼睛，昏昏沉沉，看见他，心里焦急，“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伤还没有好全。”　　“你生病了。”　　“我这是小问题，你赶紧回医院去。”　　“我没问题，伤口开始结痂，只要每天换药消毒就可以了。”　　方楚惜整个人都很无力，听他这样说，安心下来，眼皮轻轻闭上，睡过去了。　　顾剑程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盯着她看了许久，他答应岳父母，会保护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他仗着她对自己的爱，只顾着去尽他做军人的天职，却忽略了她也是他的责任，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她会害怕，会担忧。他突然后怕起来，若是他此次不幸牺牲，她恐怕都不愿意再活下去。回想自己对她，从最初的不在意，到欣赏，再到喜欢，如今已是爱到深入骨髓。他是个慢热的人，可是一旦爱上，就是一生一世，只是生逢这样的乱世，他们能否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