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成风上朝前特意叮嘱院中护卫:“好好看着小姐,这几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门,否则唯你们是问。”而后整理了一下官服,心满意足的上朝去了。 这些侍卫是洛成风特意从魏大将军手下借来的,个个身手不凡,这下看这丫头怎么兴风作浪,一想到那小丫头愁眉苦脸的模样,便觉心情愉悦。 听到门外齐刷刷的“是”字,长欢露出一脸绝望的表情,看来老爹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关上几天了,门口人口众多,硬闯是行不通的,只能智取了。 长欢摸了把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一旁的流苏抱怨:“我就不明白了,太后她老人家哪根筋没搭对,要把我嫁给那个……唔。” 流苏看自家小姐越说越离谱,赶紧捂上了她的嘴:“我的大小姐啊,您说话注意点,太后娘娘如何想的,岂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我看老爷那里坚定得很,我刚刚出去看了一眼,侍卫已经全方位、无死角的将院子围起来了,别说你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就是连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我和那墨琏祁自小便八字不合,三岁便结下梁子,”说到这个,她就生气,长欢一拍桌子,却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力气,拍的右手生疼,果然,一提到他就没好事,“我不过就是默写《论语》时,照他看了个字,你小姐我当时还是个软萌可爱的萝莉,他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居然还将我告诉夫子,害我被我家老头打手板。” 流苏小声接道:“可小姐您后来不是趁九皇子睡着时在他脸上画了个……神兽嘛。” 长欢冷哼一声:“那我九岁时偷跑出去烤兔子被他发现,我好心好意和他分享,他可好,不仅毫不领情,还和我黑脸了一个多月。” 流苏小声嘟囔:“小姐您那次差点把整个国子监后院点着,还是九皇子帮您灭的火,而且……您烤的那只兔子是贵妃娘娘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反正,我和墨琏祁就是天生不和,我嫁给他以后肯定是前途一片黑暗,”说着,长欢抱着流苏哭诉:“爹不疼,娘不爱,流苏,我现在就剩下你了。” 流苏轻轻抚了抚长欢的后背,轻声安慰:“小姐,你放心吧,不论发生什么,流苏都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真的嘛?” 得到流苏肯定回答后,长欢破涕为笑。 看到自家小姐带着诡异微笑地望着自己,流苏瞬间感到脊背发凉,她怎么就忘了长欢是出了名的鬼精灵,流苏此刻只想大喊一句:小姐,我错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然而须臾之间,流苏还是站到了门口,冲着门口戒备森严的侍卫大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失踪了,你们两个快去禀告老爷,你们两个随我去附近找一找。” 两个侍卫向屋内望了一眼,果然不见长欢的身影,又仔仔细细将闺房搜了个遍,这才确认,他们的大小姐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踪了,这么个大活人居然就这样失踪了,这简直是对自己这个职业最大的侮辱,想到自己还有可能因此丢了饭碗,马上全身戒备听从流苏的调遣跑出去寻找了。 看到瞬间清净的院子,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从房梁上飘摇而下,动作优雅而灵巧。长欢轻笑: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头子也太小看我了,这小小三尺庭院如何关得住本小姐。 长欢足尖轻点,跃于房顶之上,可以望见花园之内,流苏正带领一众侍卫仔细搜查,表情皆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一定想不到,长欢此时就立于自己房间的屋顶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 看够了热闹,长欢轻轻学了声猫叫,便如一朵狸猫步幅翩跹于屋顶砖瓦之间,消失于后院之内。当初在长生门之时,长欢其他功夫都学的马马虎虎,不过花拳绣腿,足以自卫,但唯独一门轻功可谓是出神入化,放眼当今武林,也无几人能及,用自家老爹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杀人,保命还是可以的’。 长欢所学的轻功还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步生莲。身轻似燕,步步生莲,不仅身法变化莫测,动作也灵巧轻盈,如在风中舞蹈一般。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长欢斜倚在栏杆上,轻轻用手撩起几滴湖水,望着不远处的荷花开的正盛,随口念起刻在听雨楼红漆柱子上的两句诗,楼内的宾客喝彩声连绵不绝,不用听也知道定是玉无邪又讲了如何惊才绝绝的段子。 听雨楼是座茶楼,它最为众人所称道的并不是如何出众的茶艺,而是说书人玉无邪所讲的段子,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不听无邪一段书,十年圣贤亦白读。”而来听雨楼听书的人是为了听书,却又不仅仅为了听书,就如同,玉无邪是个说书人,却又不仅仅是个说书人,而听雨楼也不仅仅是座茶楼。 “你这小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刚从听雨楼出来,玉无邪便望见长欢凭栏垂目,不时无意识的搅动几下湖水,长发在风中飘摇,竟美的似画中人一般,不过嘛……通常都是美不过三秒的。 “我在想,不然师兄你雇我当说书人可好,保证座无虚席,宾客满堂,我可是江湖人称‘移动段子库’的,师兄考虑一下可好?”长欢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背靠栏杆,翘起了二郎腿。玉无邪在心中叹了口气,就知道‘风姿绰约’神马的都是骗人的。 玉无邪轻咳一声,直言不讳:“我怕师妹那些‘xx少爷和xx公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论人兽恋爱的正确姿势’之类的段子讲出去,我们听雨楼可能立刻就会被官府查封,为兄还想多过几年舒坦日子,师妹还是好好做你的太师府大小姐就好了,说书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师妹了。” 长欢据理力争:“我这些段子怎么了啊,多么清新脱俗,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一点都不一样呢,讲段子就应该讲究勇于进取,开拓创新。” “可惜我楼内那些听众过于落入俗套了,不懂得欣赏师妹的段子,”玉无邪说着换了个话题,“师妹这次怕不只是想讲几个段子这么简单吧,那件事有方向了?” 长欢闻言,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自怀中拿出那日从陈恪身上‘借’来的柳叶刀递给玉无邪道:“风月楼的陈大厨果然不简单,杀鸡杀鱼真是大材小用了,不去做杀手真是可惜,师兄可知他来历?” 玉无邪望着长欢,表情戏虐,不答反问:“此事先不急,听闻师妹要成亲了?师妹还是回府好好准备婚事才是,奇葩千金和堕落皇子的婚事,必是京都一大盛事。” 长欢微眯着眼问道:“我听说师父带你们立了个赌局,不知二师兄赌了几天?不如师妹帮师兄算一算赔率有多大可好?” 玉无邪轻咳一声,人已不在原地,飘身出去后,声音自远处传来:“我自是希望师妹、师妹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我楼中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师妹咱们就回见吧。” 长欢跺了跺脚:“玉无邪,别让再我遇到你。” 玉无邪明显有所隐瞒,看来这个陈恪不简单啊,不过看玉无邪的样子,多半是时机未到,那自己也不必强求,但是这个陈恪,被本姑娘盯上,就自认倒霉吧。 长欢轻轻勾起嘴角,像极了静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长欢本以为回到府上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可却出奇的平静,踮脚跃上房梁,观望了一圈,除了感叹自家院落围墙越砌越高,还发现早上老头调来的侍卫都已被撤走,难道老头子良心发现了不成? “阿欢。”“欢老大。”刚一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庆幸没被洛成风发现,就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同时在唤自己。 长欢抬眼望去,那男子一身紫衣,身材高挑秀雅,长发以金冠随意束起,望着长欢爽朗大笑,眉眼弯弯,长欢只觉得他眼中的光华灿若繁星,而他旁边的女子亦不是寻常女子装扮,而是一身男子装扮,一颦一笑没有半点女子的忸怩之态,反而格外英姿飒爽。 长欢楞了一下才回道:“蓁蓁,小跟班,你们怎么来了啊?”说着,压低了声音,“难道是听说我被关了禁闭,所以特意来解救我的嘛?” 如果说,长欢与墨琏祁是冤家路窄,那与魏蓁蓁、墨琏祯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三人是关系最好的铁三角,这么多年,长欢没少带着他们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咳,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魏蓁蓁闻言脸色微变,神色略有些复杂,还是点了点头,墨琏祯则是以眼神示意回长欢的房间详谈。 长欢了然,三人回到了长欢的房间,虽是闺房,墨琏祯从小到大没少光顾,流苏对此也习以为常,给三人倒了杯茶,行了个礼,便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墨琏祯开门见山:“老大,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嫁给墨琏祁的,我带你走可好?我舍了这皇子的地位不要,反正宫中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过你想过的那种行侠仗义、潇洒自在的日子。” 话语间,魏蓁蓁的脸色越来越白,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茶杯,话音未落,她猛然将茶杯放在桌上,茶座与桌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见二人望向自己,勉强挤出个笑容:“你俩聊,我出去逛逛。” 墨琏祯说话时,眼中有山河万丈,有万千星河,还有自己的剪影,这样美的景象,长欢不敢说自己不心动,这个从小跟着自己到处惹是生非,被责罚时却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少年,这个开心时和自己一起笑,难过时陪自己一起哭的少年,这个愿意放弃荣华富贵,陪自己浪迹天涯的少年,是她独一无二的少年,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一个眼神就可以心有灵犀,在彼此面前可以最肆无忌惮的做自己,可以放声大笑,放肆大哭,可这故事里并不是只有彼此,这是三个人的故事,她不可以这么自私,蓁蓁的心意她不可以装作看不到,况且逃婚是抗旨不遵,是死罪,就算她舍了自己这条命不要,她洛家几代忠臣,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背上如此罪名,她承受不起。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终究只能是诗句。 “小跟班,我们要学着长大,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已经不想四海为家了,嫁给墨琏祁也挺好的,他是颗歪草,我也是朵奇葩,挺配的,蓁蓁是个好女孩,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们两个也挺配的,你可得对她好点,他日若是成了亲,别忘了好好谢谢我这个大媒人。”长欢忍住快要流出来的泪,露出张扬明媚的笑容,小跟班,没想到,有一日,我在你面前也不能放肆大哭了,长欢不知道,从前嗤之以鼻的虚伪,竟然可以用来掩饰心痛的吗? 墨琏祯一拳砸在桌上,桌子应声裂成两半:“你只看得到她对我的喜欢,就看不到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长欢打断了,长欢一拳打在他肩上,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调笑道:“以后我成了亲,也是你嫂子,辈分还是比你大,你也不许欺负我。” 魏蓁蓁和流苏听见动静,跑进房内查看,见到裂开的桌子具是一惊,长欢无视一旁瞪视着自己的墨琏祯,笑着对魏蓁蓁说道:“他听说我成了亲后依然压在他头上,极为不满,想推翻我的统治,自立为王,打不过我,就拿我的桌子出气,蓁蓁你替我带他回去,好好教导教导他,让他知道,我老大的地位是撼动不了的。” 不等她说完,墨琏祯便一甩手走了出去,魏蓁蓁向长欢点了下头,对视的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长欢微微一笑,目送着二人离去。 见他们走了,长欢却再也撑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用手来回摩挲着桌子的裂纹处,上好的紫檀木,他的手一定很痛吧,有没有心痛这么痛? 见流苏回来,长欢抬头轻声问了一句:“流苏,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 流苏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轻声唤了一句:“小姐?”或许,长欢也根本不需要流苏的回答,只是对她说道:“流苏,我想喝酒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