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惠风和畅,碧空如洗。 冬苑的桐树上门庭若市,画眉鸟同云雀隐在枝头的树叶下,伸着脖子窥探屋内的情形。 菱花镜里倒映出令笙的眉眼,清浅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瞧着白白手中的东西直摇脑袋,“你便是说死你自己,我也是不会穿的!” 白白撇着嘴,甚为委屈,“小姐,你忍心看我死吗?” 令笙斩钉截铁,“忍心!” 白白啊呜一声,扑到桌子上,俯首痛苦。字字泣血,声声控诉,“不就是个肚兜儿,小姐你竟然忍心让我去死?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尽数被伤得透透的,一腔热血冷成霜啊~” 令笙儿宛若听见了数只乌鸦排排飞过的声音,不是她不愿得穿她手里的肚兜,只是那肚兜上绣了一只白胖白胖的猪!仔细瞅瞅,那猪屁股后头还有一坨屎黄色的不明物体。 别的姑娘家穿的,不是荷花、牡丹这类的花草,就是鸳鸯、锦鲤这般的鸟禽。怎的,到了她这里就成了猪了?! 窃以为,白白这厢绝对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见令笙没有反应,白白的哭越发加大了。那声音似有响彻云霄,直冲九天之气概,吵的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没成想我战战兢兢,累死累活的在宋府两年,竟比不得一块肚兜儿金贵。果真是当奴才的,人如蝼蚁,命如草芥,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令笙无奈投降,抬手扶额,不忍直视。“好了,好了,别嚎了,我穿还不行嘛!” 谁叫她吃软不吃硬! 白白立马窜了过来,殷勤的奉上那大红肚兜,嘿嘿傻笑。除了脸颊稍稍被闷红了些,眼角竟连一滴泪珠子也没得。 令笙伸出两根指头嫌弃的夹了过来,哀叹一声,进里间换上,好在是穿里头的,遮住就好,遮住就好。 将寝服扔在屏风上,白白见状捧着那件纹花绢云烟罗裙屁颠屁颠的跑进来,令笙瞅她极不顺眼,一脚踹在她腚上,愤愤道:“去将那件广袖罗裙拿来。” “嗳!”白白吆喝声,一溜烟儿去换了件过来。 玉涡色的裙身之上并无半点的花色,就连袖口处也只有极为简单的滚边回纹,轻盈飘逸。裙裾清冷如白露,在光华里漾处深深浅浅的涟漪。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娴静时如南山东菊,行动处似流风溯雪。 一动一静间,直将白白看得失了神,“小姐,你这样子真好看。” 这声溜须拍马的称赞,听得令笙通体舒泰,“算你有眼光。” 片刻,又道:“康子准备好了吗?” “一早就准备好了,就在偏门外候着。” 令笙应了声,领着白白一道出了院子。 待登上马车,驶出两条街后,令笙才恍然惊觉今儿个哪里不大对劲。 杵着脑袋思索了半日,也没能想明白。是以,将头枕在车壁上,正打算仔细回忆回忆落下了什么时,突然,车轮一阵颠簸。令笙的脑袋顿时与这实心梨木板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佛,常说顿悟。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令笙因此一劫而感五识清明,故问白白曰:“今天怎么不见程滢,她不是一向最爱凑这种热闹吗?” 白白闻言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草,迎风荡漾。俯在令笙的耳旁,小声说道:“昨日晚上,表姑娘彻夜未眠,同那两位请教宫中的礼仪。结果不幸受了寒,正卧在床上起不了呐!” “噗嗤,”令笙忍不住笑喷将出来,忙稳了稳发间滑落的簪子,点头赞道:“程表妹虚心好学,真乃我辈楷模。” 白白眉梢微挑,得意洋洋的继续说,“我今晨起的早,可巧撞见了管家请来的那位大夫。于是乎,趁他们不备之际,悄悄溜进去瞧了一眼。你猜怎么着?” 令笙什么都能忍上一忍,唯独忍不了好奇心。心里仿佛有千万根羽毛在挠她的心口般,痒的厉害。“快说,怎么着了?” 白白笑得贼贱,眼睛都眯成了一线天,“表姑娘双目无神,形容憔悴躺在那儿,简直就跟逛了十遍偎红楼般,可怜的紧。” “好啊你,有这等好事,你居然不叫上我。” 白白鄙夷的瞧着她,道:“你不到辰时绝不起,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挨你一枕头,我可不去触这霉头。” 令笙默了默,以手抵唇咳了两声,义正言辞道:“我那是为了活计殚精竭虑,所以夜里睡不安慰,才...才这样的。” 白白眼白朝天,不欲言语,仅以此代表内心鄙视之波澜。 盛京城外,有一座江陵山。 一辆马车,滴滴答答。远方岚烟袅袅疏笼,近处树影幢幢密罗。 令笙有个爱发呆的毛病,在密闭的空间里更为其甚。她捏了个青玉梨花杯,出神的盯着里头的茶梗浮浮沉沉。直到帘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令笙才将将回过神来。 “小姐,到了。” 令笙应了声,提起裙角,扶着白白的手下了马车。 艳阳高照里,阳光直直的照耀在她的脸庞上,晃得她睁不开眼。以手搭伞,在光影斑斓里,依稀能看得清,这座宅子的门匾上,飞龙舞凤的写着“流觞曲水”四字。 白白把帖子递了过去,举止有礼,这丫头在人前惯是副人模狗样的面孔。 候在门口的管家,上前来一揖,“宋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家主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快里面请。” 令笙含笑示意,道了声谢,随在一个小丫头的身后进了宅子。 走了没多远,绕过一座抄手游廊,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院子里,流淌着一条半人宽的溪涧。溪水清澈见底,宛若一条玉带贯穿左右。 其源头之处竹林环绕,攸宁寂然。涧边怪石嶙峋,鬼斧神工,仿若天成。 在竹林外四五步远的地方,伫立着一座亭子。亭中环佩叮咚,娇声笑语,好生热闹。 真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那个丫头引着令笙来到亭前,却阻了道不让她过去。 令笙诧异的瞧了她一眼,搞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莫不是半路平声出只拦路之虎,要让自己撂倒了,才能过去? 悄悄的在心里掂量掂量她的分量,又比对比对自个儿的,决定还是让白白去打头阵好了。 那个小丫头福礼笑道:“我家主子吩咐,姑娘唯有认出这亭中哪位是她,才能放您过去。” 令笙顿了顿,曰:“我若没猜得出她是谁,但是又过去了呢?” 那个小丫头明显一愣,没料及令笙会不出常理的询问。半晌,不急不迫的道:“那奴婢就会被赏顿鞭子了。” 令笙了然,曰:“那位小姐,便是你家主子。” 那丫头顺着她的手望去,又是一愣,随即垂头,让出道来。 令笙上前一步,朝众人中一个穿着蓝色宽袖对襟长裙的女子微微屈膝,“令笙见过卓小姐。” 她的裙子与令笙的裙子有不谋而合之意,一直暖风拂来,宽大的袖口翻飞蹁跹,飘然如仙,仿佛稍不留神便要御风而去。 卓维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半分仕女形象,虚扶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不靠容貌认出一个人来,并非那么困难。何谓相由心生大约是指相由心生一个人内心的看法和独有的行为习惯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故而,有的人面目和善,有的人面目可憎。还有一种人表面和善,内里却丑陋阴暗。可哪怕他能掩藏的很好,眼神也会露出破绽来。 因此,不要轻易的去骗。无论是谁,都是藏不住话的。有时候倒不如痛快的说出来,来得直接了当。 莳花客,莳花二字想必是出自杜荻华之句:满院莳花媚风日,十年树木拂云烟。 能以莳花客三字为雅号者,必然是个风雅淡然的女子。且说方才令笙问及鞭打之事时,那个丫头丝毫不感畏惧,想必是知道她家主子不会重责于她。 这等不分尊卑,恣意妄为,又潇洒率真的女子定是个不流于俗的奇女子。 以此为基,再来相面,便也有了五层的把握。 卓家二小姐卓维,曾得圣上亲口夸赞有名流雅士之风。这世间除了她,谁还能成为配得上“流觞亭”的女子? 你们这群小冤家,可一定要记得收藏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