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我倒在沙發上,還是禁不住嘆了口氣。我覺得荒涼覺得寂寞。我渴望一點真實的溫暖,一點真實的了解,一點真實的肯定。我想到母親,想到毓思。然而她們只給我一種灰灰然不實在的感覺。我想到柏倫想到希華,心中感覺卻是冰冷的。然後我想到啓夫。 就在這時電話出其不意地響起來。我抓起話筒說:“喂?” 傳來的是一把熟悉的男聲:“佑茜?” 不知怎樣,我竟然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佑茜?” 啓夫再度呼喚我的名字。 “是。” 我終於吐出一個字。 “我打電話來看看你怎樣。” 我深深吸進一口氣,本來要對他說我很好之類的話,可是卻仿佛有什麽東西擱在喉頭裏,令我說不出話來。 “佑茜?” 我只輕輕嘆了口氣,啓夫已經在說:“你等一等,我來看你。” 跟著我便聽到電話被掛上的聲音。 我把話筒放下。啓夫沒待我回答便要來看我,換著是另一個人這樣做,我或許會覺得惱怒和不耐煩。但是因爲是啓夫我只覺得感動,因爲我知道他對我是真正的關心而不是片面的關懷。而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他是唯一明白我而不會隨便批判我的人。 當啓夫出現在我家的時候,他手中拿著一個方形紙盒子。 “這是什麽?” 我問。 他把盒子遞給我。“栗子蛋糕。你最愛吃的。” 我忍不住問:“你爲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笑了笑,說:“你真的需要一個原因,一個解釋嗎?” 我搖頭。他説:“本地人不是喜歡吃宵夜嗎?” 我抬頭一看時鐘,原來已經十一時多。這麽晚了我還讓他巴巴跑來看我。我禁不住感到不好意思。啓夫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他說:“朋友之間不會計較誰麻煩誰,對不對?” 我只好點頭。 我把蛋糕盒子放在飯桌上,準備到廚房去拿碟子刀叉。啓夫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這些玫瑰花漂亮得很。” 我看到那束放在飯桌上的紅玫瑰,說:“是柏倫帶來的。” “他來看你了?” 啓夫問。 “我跟他出去吃了晚飯。” 啓夫嗯了一聲,然後坐倒在沙發上。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是否覺得我不該跟他出去?” 啓夫看我一眼,然後說:“你有你選擇的權利。” “是嗎?” 我說,“可是爲什麽我總覺得你是表面容許但暗地裏卻在搖頭嘆息?” “佑茜,你想我怎樣?禁止你跟他見面?”啓夫仿佛有點氣動說。 我瞪大眼睛看他。自認識他以來,他從沒有提高過聲音跟我説話。 啓夫也立時察覺自己的失態,忙不迭跟我道歉:“對不起,佑茜。我不該對著你叫嚷。” 我搖頭說:“不,是我咄咄逼人的態度令你不耐煩。是我用言語來挑釁你。是我該說對不起。” 他只輕聲回應:“佑茜,我只希望幫助你看清楚事情。” 我嘆了口氣,把頭向後靠在沙發背上,疲憊說:“有時我真希望有一個我信任的人會告訴我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佑茜,你只不過是因爲這數天所發生的事而有點倦,” 啓夫說。“在你精神爽利的時候你絕對不會喜歡別人來告訴你該怎樣處理你的人生。” 我轉過臉看他,說:“如果我母親有你一半了解我便好了。爲什麽有些人跟你相處了二十一年,你們的關係依然陌生得可以?爲什麽跟另一個人短時間的相處卻可以感到心靈相通?” 啓夫只微微一笑說:“我也不知道。或許這便是中國人所喜愛說及的緣分。” 他從沙發站起,說:“我們先吃你最愛的栗子蛋糕然後才繼續談吧。”我們邊吃蛋糕我邊告訴啓夫柏倫跟我的對話。 我總括說:“或者他不會再來找我,因爲我最後跟他說的那句話太觸痛他。” 啓夫搖頭說:“你這想法太一廂情願。” “爲什麽?” 啓夫說:“他看來不是一個容易放得下的人。他放不下希華,看來也不會輕易放下你。” “但是他跟希華是三、四年的感情,而我跟他只不過是數個月的感情而已。” “可是你別忘記他說他害怕會失去你。” 我説:“這種話是作不得凖的。他害怕失去我,大概跟小孩子害怕失去新玩具的心態差不多。” “你不相信他對你是認真?” “我不知道。我不大懂男女關係這遊戲。” “男女關係並不是一項遊戲。” 我聼著嘿笑一下,然後不屑說:“不是?你看看毓思與周信聰與及介入他們之間的那個女孩子,然後再看看我跟柏倫希華這糾纏不清的關係。你真的不覺得一切像遊戲?” 啓夫說:“這是他們的遊戲,你不用跟他們一起玩。” 我聼後,只是不置可否。 過一會,啓夫問:“你理想中的關係是怎樣的?” 我乾笑一下,說:“他只愛我我只愛他。他明白我尊重我,事事以我為先。我是他世界生活的重心,他不能沒有我。很自我中心很一廂情願的想法,是不是?” 啓夫說:“這其實也是很多人的理想。” “是的,”我垂下眼說,“我跟普通人一樣,只想被愛,卻不懂得怎樣去愛。” 啓夫笑了,說:“佑茜,跟你説話真有意思。很少人像你這樣不厭其煩地自我反省,自我分析。” “那是說我很能娛樂你吧。”我佯裝不滿說。 “佑茜,我相信你是明白我的意思。” 我點了點頭說:“我跟你實在太互相了解,所以我們是好朋友而不是情人。” 啓夫揚起眉毛,挑戰般問:“是誰說情人不能互相了解?” “不是有句話叫‘為誤解而結合,爲了解而分開’?這不就是所謂戀愛中的男女自欺欺人,互不了解的真相?” “你是說戀愛其實只是一個騙局?”啓夫認真問。 “你不認爲嗎?”我說,“男人和女人都是在騙人騙己,大家一塊兒製造假象。待假象無法維持的時候大家便分開。” 啓夫笑:“你的戀愛觀跟你的年齡實在太過不切合。” “是的,”我說,“我可不會像其他年輕女孩憧憬著白馬王子和童話故事。我一早已懂得現實和理想的分別。” “你真是一點憧憬也沒有?” 我想了想,說:“從前或許是有一點點。現在就真的沒有,因爲沒有期望便沒有失望。你呢?你的理想關係又是如何?” 他看著我,嘴角不懷好意地一笑,說:“理想關係?就像現在我和你這樣。” 我沒好氣說:“我問你問題,你卻跟我説笑。” 啓夫說:“我跟你互相明白,無話不談,相處愉快。這種關係難道不是很理想嗎?” “我是說男人和女人的關係,不是說朋友的關係。” “佑茜,你是說男女關係跟朋友關係不可以合二爲一,相輔相成?” 我答:“不是說戀愛是盲目的肯定,而友情則是清醒的選擇?” “誰說的?” 我撅嘴說:“是我說的,行不行?” 啓夫輕輕拍了拍我頭頂說:“你這漂亮的腦袋裝戴著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啓夫,你這句話聼來有點大男人,令我耳朵不舒服。” 啓夫邊笑邊打呵欠說:“我倦了,實在沒有精力再跟你辯論。” 我看了看時鐘,原來已經淩晨二時多。啓夫站起身說:“我也該走了。” 我看著他說:“你這麽疲倦,駕車回家不太好。如果不介意,留在這裏睡吧。” 啓夫問:“你不介意我留下?” 我說:“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在我家睡了,是不是?我自然不介意。” 啓夫眨了眨眼說:“或許別些人知道的話會很介意。” “你是指柏倫?” 我說,“第一我不在乎他的想法,第二我跟你是完全光明磊落。” “真的?” 啓夫打趣問,“我們可是別人口中的孤男寡女,獨處在一所房子裏。” “別人想什麽便任由他們。” 把啓夫安頓好後我便囘睡房就寢。躺在床上未入睡前,我突然意識到我對啓夫是何等的信任。我讓這麽一個年輕男子睡在客廳内卻完全沒有一絲不安的感覺。我和毓思的關係雖然僵住了,但是幸好還有啓夫。我實在感激他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一直陪伴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