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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浅溪,是在大师兄下葬之后的第七日。  头七已过,他该是安心地过了奈何桥了。无牵无挂如他,无牵无挂如我。  “你这样子下山,为师不放心。诺诺,若是可以,师傅希望你缓一缓,等过了这一阵子,再离开可好?”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慈眉善目,语气柔和,像极了记忆之中的爹爹,若是从前,若是不知道那些事情,或许我真会因为这么一句话留下来,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眼前所见未必为真,更何况是隔着一层肚皮怎么也看不见洞穿不得的人心。  我笑,笑着回:“镇南王既然有意相邀我前去当他的军师,这样大好的机会,诺诺自以为不能错过。再说了,师傅您从前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做人一定要有志气么?浅溪的弟子能为朝廷效劳,这不是您从前最希望看到的么?如今既有镇南王相中了我,那我必定是要去的,越快越好。”  师傅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有些我看不懂的隐忍,是在隐忍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我看错了,想多了。  残阳如血,将大半个浅溪浸润在那血色之中,我便从这血里一点一点走出来。  山脚之下,镇南王的一支队伍早早等在了那里,穿着整齐的军装,驾着骏马,英姿飒爽。  最前面一个高瘦的穿着银色盔甲的男子见了带着包袱的我,一下子便从马背上跳下来,脚下生风几步便是在我的面前站定,微微服了服手算是打了招呼,“三姑娘好!”  这样的一个男人,我上下打量着,看着那一张脸普通寻常的很,不过那一双眼睛倒是有眼力劲儿的很。镇南王的一个手下看着都是如此厉害的角色,不知道本人又是个如何的人物,应该,会很有趣吧,我想。  但我想错了,且错得离谱。镇南王不仅不是个有趣的,且是个傻子,一个蠢货。  半个月后,我从浅溪到了边关大漠。  望着不远处与大黄狗玩耍着的那个紫衣影子,实在是难以将他与传说之中那个百战百胜的镇南王联系到一起。  “你们找我来,莫不是将傻子变成智者吧?”我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是些行军布阵的活儿,眼下叫我做这些,实在是做不来。”我朝着杨羣,也就是先前接我来的那穿银色盔甲的男人摆了摆手,就要告辞,可刚一转头,脖子上便是多了一把宝剑。  银晃晃的剑和皮肉挨得很近,近的下一刻就是刺破那皮肉,冒出血来。  “其实若是多给我些许日子,我想办法还是可以想的。”我呵呵几声笑,笑得无比苍凉。  “三个月,最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必须治好我家主子。”男声透着不容置否的威力。  我点头,“好,那就三个月。”  其实,不用三个月的,三天时间足够我离开这边关沙场。  杨羣将我的住处安排在了吟轩阁,紧紧挨着那傻子住着的高月楼,都在一个院子,且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有专人看管的房子。如此看来,我是入了狼窝了。  夜里,月上中天,我将屋里的灯熄了,小步地走到那门后,将门偷偷拉开了一道缝隙,朝外看去,院子里头依旧是灯火通明,院子里里外外一如白日里守着许多的士兵,只增不减。守卫这样的森严,只是为了不让我逃出去。  “你们这样大费周章的救一个傻子,真是一群傻子。”我在门后刚感叹完,肩膀便是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脖颈之处传来温热的气息:  “一群傻子在哪里?我想看看?”  我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躲,猛不丁地撞上面前的门。  “咚”地一声巨响之后,我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忍不住泪流。我的个妈,疼死我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情?”头顶上又传来那声音。  我捂着脑袋朝那声源看去,只看到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的眼睛。  宇宙渺渺,星河浩瀚,我的眼中却只有你。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情?”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又开了口。那双眼睛里,如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还带着些许无辜?无辜!!!  “少年,你知道不知道,半夜背后出声,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与那少年对立,想要豪迈地骂他个狗血淋头,却发现人家高出我两个脑袋,瞬间豪迈之气全无,只好悻悻作罢。  那少年点头,却又摇头,回我:“我知道,可是大杨说你不是人,你是神。我想,神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就算我吓你,你也吓不死。更何况,漂亮姐姐你说清楚一点,我几时几刻在何处吓过你?”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问。  “漂亮姐姐你不要转移话题,刚才我的问题你都没有回答完,就想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不对的。”少年笑呵呵地对我说。  原来,是个傻子,原来,是他。  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真是令人意外得很,想不到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镇南王,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郎。看他的模样,充其量也就二十岁上下。可镇南王的名号五年前就在边关传开了,如此的话,那他该是个运兵天才了。  我不禁啧啧了两声,这样的一个天才,不知怎么沦落到如今的境况,而那边关之外敌人还虎视眈眈地瞧着,难怪那群人那样心急地以着镇南王的名号找了我来。  我在这边叹了又叹,啧了又啧,那边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漂亮姐姐你在笑什么,又在叹气做什么,是有好玩的么,可以告诉阿霂么?”  “阿霂?”我疑惑,“阿霂是个什么东西?”  “阿霂不是东西!”对面少年很是干脆的回,“阿霂是人,阿霂是我。”  是啊,镇南王,郑云霂,差点忘了这个名字。  “懒得告····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今夜你擅闯我的房间,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就原谅你一次,明日不可再犯。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自己乖乖地回自己房间里面睡觉去。”说着,我拉开房门,指了指旁边的屋子,“回去!”  那少年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望着我的那双带着星光的眸子里似乎些许神伤,星光陨落。  “可以不可以,就在这里呆着,和你一起。”少年慢慢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不可以。”我回答的利落干脆。  于是乎,少年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我的屋子,直到我重新关上门,才想起一个问题来,刚才,我似乎忘了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恩,下次再问好了,算了,还是不问,反正住不长时间的。  一夜无梦,闭眼再睁眼窗前已经是天光大亮。  推开门,就见到个令人有些头疼的人物——杨羣。  “三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点儿问候的语气都没有。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我呵呵笑了两声,“我都已经是你们的傀儡了,对我你不必如此的客气。我想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与我在此处客套,我呢是没有多少心情与你客气,既然如此直接进入正题吧!”  “好。希望三姑娘从今日开始好好对待我家主子的病情,从今日起开始用药,医治他。”  “喔,好啊!”  “多谢!”  “先弄两根千年人参过来。”  “三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杨羣的脸色看着并不好。  真的是忍不住,我翻了个白眼,“虽说我样子有些吊儿郎当的,但你也不可就此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吧!拜托了我的大哥,那人中的可是寒毒,寒毒伤及肺腑,便是脑子也伤到了。你要我在这样短的时间医治他,怎么样也得先拿两根人参才提提气升升火吧!”  杨羣脸色铁青的走了。于是那一日,我很是潇洒地在屋子里吃了一日的葡萄。  可是第二日清早,一开门,我就被那两只盘在锦盒之内的人参闪瞎了眼。  “这是三姑娘要的千年人参,不止如此,我还带来了一个百草轩,以后姑娘要什么药材,里面应有尽有。”  百草轩,听闻是长安最大的药材铺子,开遍了天下各处。  想不到,为了一个傻子,他们还真是有心的很。  事情开始,让我觉得有趣了。  不是从千年人参开始的,不是从百草轩开始的,而是,那个傻子。    前一日吃了一日的葡萄,今日煎了一日的药,想来老天爷果真是个讲究公平的人物。  两根千年人参,我留了一只,另外一只就着白水以及童子尿煮了一日,直煮到十碗水熬成一碗水,这才将黑乎乎的汤汁儿端到杨羣面前去。  “就只是这样么?”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那你想怎样?”  杨羣闷头没说话,只看着那碗黑色的汤汁儿皱眉。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想我是耍他还是玩弄他,但他想错了,这次,我可是很认真地对那傻子的。  “人参大补,温热,加之童子尿一则是作药引之用,将这千年人参的作用完全的散发出来,其二,童子尿性寒,有驱除人参燥性之用。”不知道为啥,看见杨羣那么一张苦脸,实在是不忍心,遂是多嘴了一句。  随后,关门,睡觉。  这一觉睡的,很好,假若不被人从美梦之中叫醒的话,想必会更好。  还是那个傻子,用他那么一双在夜里也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你干嘛要救我?”那傻子的脸上无悲无喜,眼神里瞧着竟还有几分落寞,“其实当个傻子挺好的,变回聪明人会很累很累,肩膀会很沉很沉。”  我盯着他瞧了许久,想要瞧出个究竟,他又开口了:  “外面那些大头兵都被我打趴下了,我知道你想走,今夜会是最好的日子,要走就快些走。”  今夜的确是个好日子,夜黑风高无月无痕。院子外面依旧是一片死寂,高挂的马灯亮着,所有人静静地在地上躺着,似乎是睡着了。  “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伸手想要去碰一碰那张脸,想知道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其他,可还不等我触及,那傻子竟以着极快地速度后退,避开了我的触碰。  “要是今夜不离开,以后我可就不放你离开了。”那傻子笑了,笑得开始有些傻子的味道。  我拿着包袱,迟迟未动,直到那天上的乌云散去,露出依旧圆润的月亮来。  “你不走,那你以后可不能走了!”身子猛地被人从身后圈住,那力量极大,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鼻尖暗香盈动,是从那人身上传来的,脑子也从这一刻开始有些发懵,后来的事情记不大得了。  沉沉入梦,梦纷繁。  “大师兄,练剑有什么好玩的,和我去清溪那处捉鱼去吧!”  那是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儿,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一派天真烂漫。而在她的不远处,有个白色的影子,正一招一式地舞着剑,动作生硬得很。  “不行,师傅明日要看我的剑术。”有声音自那白影处传来。  女孩儿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满是不高兴,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失望,“喔!”  只一字,便是让那边的白影的动作止住了。  “三三,等过了明日,我再同你一起去捉鱼去!”  得了这一句话,那少女整张脸一下子明媚了起来,却又在瞬间颓败了。  “你说话,不算话,这话都已经说过九十次了。”只是小声的说着,那边的男子是没法子听见的。  他又开始练剑了,并不会发现自己的话没有人应,自然也不会发现不远处的粉色影子几时离去。  昏沉之间,我竟梦到了那个人,原以为,他会被永远地封存在心底里最角落处。  醒来时候,头还有些痛,晕晕乎乎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皮子。  不睁眼不要紧,这一睁眼真是吓一跳。  为何,那傻子会和我睡在一处!!!  一声震天吼从吟轩阁溢出。紧接着,无数的大头兵闯了进来,打头的便是我十分不喜欢的杨羣。  眼下这个情景就有些少儿不宜了。  衣衫凌乱如我,衣衫凌乱如我身后的那个傻子。其实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那二傻子活生生一副被人夺了清白可怜兮兮的模样,而我则是一派淡定(风中凌乱)地受着众人莫测的眼刀子。  杨羣还算是镇定,咳了一声,对着后面的人道:“都愣着做什么?出去!!!”一声令下,所有人一下子溜开了,闪的十分速度。  紧接着又是一声咳,却不是杨羣咳的,声音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只听得那傻子十分镇定地道:“那个,杨副将,你也先出去一下,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杨羣看了看我,冲着我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还未等我体味出一二来,后面的人又说话了,“还不走?”  杨羣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时还贴心地为我们关上了房门。  有些事情,是要关上门说的。有些事情,是要关上门做的。  于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抢了本该属于我的被子转了个身将身后那个傻子踹了下去。  那傻子估计没有料到我一下子这么干,摔了个结实之后,就坐在那处盯着我看了半晌,这才放声嚎叫起来,似乎还哭出了泪来。那模样,看着,委屈极了,解气极了。  “哭?一个大男人你有脸哭?老娘被轻薄了都没有叫出声来,你个大男人嚎个鬼呀!”我恶狠狠地道,“再哭就把你扔到山上去喂狼!”  也许是我的话太过于狠毒,又或许是我现在的表情看上去过于狠毒,只见那傻子一下子停止了哭泣的动作,愣在那处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样的感觉,不怎么令人愉快。  “看什么,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  那傻子竟动作极快地捂住了眼睛,抽泣地回我:“我没有看了!”  “郑云霂。”我喊他的名字。  那人的手还蒙着眼睛,回我:“我不是郑云霂,我是阿霂。”  “郑云霂,你是个傻子么?”  “都说了我不是郑云霂,我是阿霂,阿霂是傻子啊!”  多么有趣的一句话啊!我笑,“阿霂,你吃了我的豆腐,毁了我的名声,你要如何补偿我?”  那人的手从眼睛上移了开,只堪堪露出两只眼睛来,直溜溜地盯着我:“什么是豆腐,什么是毁了名声?还有,我要如何补偿你?”  我下了床,走到那傻子面前,蹲下来拉下那捂着眼睛的手,“郑云霂,与我你不必装傻,如今我俩不管事情成没成,于外人来看都是成了。我的人即便不是你的人,外人都会认为我是你的人,身为男子汉怎么着你都该做出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傻子还是傻子的语气,懵懵懂懂,“我该如何做?”  “娶我为妻。”四个字,轻飘飘的,分量或许不太重,但加上另外四个字就不一样了。  “或者你死。”  看着对面傻子惊恐的表情,我知道我的目的大概是达到了。  洞房花烛夜来得并不快,毕竟这婚事郑云霂是做不了主的。做的了主的,不过长安城中的那一人而已。  “书信已经按照王爷您的吩咐八百里加急送至王宫之中,请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高座之上坐着的傻子听了底下的人的话,却没有吱声,只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于是那傻子也跟着点头,“既然这样,那一切就差不多了,你,你先下去吧!”  那大头兵退下了,室内只余了我二人。  傻子笑嘻嘻地看着我,那模样不知怎么地让我想起了他的那条大黄狗,傻乎乎的。我想,若是此刻给他一条尾巴,那怕是可以扇出风来。  日子一日过,如过去万万年一般过着,早上太阳升起,晚上太阳落下,时间从未停止过。  一切都在向前,只我一人止步不前,这是不对的。  四月暮春,那个傻子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和大黄狗一起跳进了池子里玩水。  到底是行伍出身的将军,即便成了傻子,该会的一样也忘记不了。  我就在那水池子边上看着那傻子和大黄狗玩,顺带着捯饬捯饬手里的同心结。同心结是洗衣服的莫大妈教我编的,说是没事情的可以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同心结是个很好打发时间的东西,盯着那东西,有时候也很容易走神。  也就是这一走神的功夫,我听见有人喊:“不好啦,王爷不见啦!”  我下意识去看那水池子,只见池水平静,空无一人,只水边空地上趴着一只大黄狗,却不见那傻子。  “郑云霂!”我喊出这个名字,连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答我。  边上有眼力劲儿的大头兵已经跳进了池子了寻人,而我在这一头却什么也不能做。  其实,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  在看不到那人的那一刻,手上的术法已经下意识地被催动了。  “摩柯耶虚,去!”同心结散落一地,红绳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向着池水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