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晚一行人落在了刚到谷城的那片林子里。鬼一旦在人间没了念想后,不管黑白无常来不来索,他自己都是待不下去的。 谢昀扫了一眼身形越来越淡的陈绾,还是没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陈姑娘,你可还有什么些舍不得的?”乌晚朝前走了一步,靠近了陈绾。 陈绾凄苦地摇了摇头,只道:“没了,就是担心我的爹爹......”担心爹爹知道真相后的心情。 乌晚打断她的话:“那也是你爹爹自己的命数,不管怎么样,你现在的状态在人间也是不可以久留的。”顿了顿,又说“你爹爹那里,我自然会盯着些、” 陈绾笑了笑,朝乌晚和谢昀各鞠了一躬:“我知道,多谢二位了,还能替我记挂一番。” 谢昀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乌晚,打从刚刚从将军府离开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乌晚对陈姑娘的态度有些不明了,像是怜惜却又是恨铁不成钢。 “陈姑娘,好走,下辈子再逢,再逢良缘。”谢昀抱拳,眼见着陈绾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乌晚视线凝在她消失的那个点上,风声凄厉,如同啼哭,乌晚长叹一口气:“你知道她当时在我耳边说些什么吗?” 谢昀不知,却隐隐有了猜测,那必然是同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的,“可是提及她的孩子了?”,他问。 乌晚的眸子仍旧注视陈绾消失的方向,点了点头。陈绾所为的所念的不过是同江柏流的那个孩子,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坚强还是柔弱。 是错觉吗?乌晚只觉得这一幕太过于熟悉了,眼角不明地一滴泪落到唇边,酸涩,她背着谢昀,冷静地擦拭过去,衣袖里那个小绣球紧紧地攥在手里,滋出些许的汗,精密细致的纹路依旧清晰可感,这是陈绾留给自己的东西。 熟悉而又陌生的心念在乌晚心中一动,可再深究地去想,却又是什么都记不起。 这第一桩案子,来的匆忙,去的仓促,如若不是那个绣球平白无故地穿过梦境来到谢昀手里,也许陈绾仍旧会飘散离开,知道真相到底是好是坏?乌晚已经辨别不清了。 乌晚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去探究,招来谢昀说道:“咱们回家吧。” 谢昀瞥见她脸上的落寞,十分不解,却也不会勉强乌晚倾诉,该说的时候,她应该自己会说的,小女鬼和人间的女孩子应该是一样的吧,娘亲说过,姑娘家心事总是重重叠层层的。 谢昀乖巧地搂住乌晚的腰,等着她带着自己飞起来,可半晌却也没见乌晚有任何动静,他低头对上乌晚,一脸疑惑。 乌晚微笑:“小书生,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咱们回去又不用赶路的,还想辛苦我飞一趟?” 谢昀脸色由青转红,愣了片刻才立刻松开了紧紧拥着乌晚的双手,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以为......” 乌晚突然飘离地面,轻轻地摸了摸谢昀的脑袋,谢昀只觉得痒痒的,凉凉的,舒服极了。 “逗你的,咱们回家。”乌晚凑近,谢昀的下巴下意识地朝里缩了好几分,再反应过来已经是被乌晚抱着飞了起来。 谷城到底是热闹的大城市,夜里的它,依旧是灯火通明,欢乐喧闹,美好如斯,陈绾的死就像一片云,轻轻地来,轻轻地去,也许再过很多年后,谷城里的人都记不得关于将军府里的种种传闻,可这人间,谁又不是如此的不重要呢? 谢昀感受不到乌晚的心跳,他突然在想,乌晚死后,十年又十年,还有没有人能记得她,若是没有,他便是记得乌晚的第一个人,这一点小小的发现也让他有些沉重的心有些轻松了起来。 “小书生,你说我生前是不是也被这样的负心汉欺辱过啊?”乌晚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谢昀的思绪才从云里雾里收了回来。 他极其认真地回道:“晚姑娘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负你?若真有,那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帮你讨回公道!” 乌晚听了他这一番告白,止不住得笑,肆意张扬。谢昀看见她的笑容倏地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从来不把她当作鬼了,地府里他也去过,可从来没有见到像乌晚这样盛开模样的鬼,她是由着自己的天性的。 ... 他们回到谢昀的小破屋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微微的旭日光芒一点一点地往上拢,谢昀细心地把屋子里能照射阳光的窗户都蒙了起来,乌晚没有服药,自然会被日光灼烧。 乌晚盘着腿,坐在小床上,嘴巴里念念有词,却是谢昀听不懂的话语。 “小书生,你拿笔把陈绾的案子好好记录,晚上可是要给地府上交办公记录的。”乌晚朝谢昀努了努嘴。 谢昀虽然不大明白什么是办公记录,不过依旧是听话乖巧地拿了笔墨纸砚把事情的详情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乌晚看他写得认真,也好奇地凑了脑袋过来。乌晚就靠在谢昀的身后,他得拼命稳住情绪,才能让这字稳稳当当地落在纸上。 乌晚捻了一张纸,惊讶地“咦”了一声,“小书生,你这纸怎么同我看到的其他不一样?” 谢昀有些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窘迫,但还是老实答话:“我买的是最便宜的那一种......” 乌晚嘴巴喔了一声,拍了拍谢昀的肩膀,宽慰道:“没事,今晚回去我就把利息收收,小鬼姐姐给你买贵的纸,说什么都不能让地府里的势利鬼看低我们。” 谢昀:“......” “你看我干嘛,也不知道现在纸钱兑换人间通用的钱会不会亏本。”乌晚打着小算盘,心中好一番盘算。 两人都是奔波劳累了一整天,大白天全用来补觉了,中途尤前还敲门送饭来的,说是怎么着也要同漂亮的女鬼姐姐套套近乎,以后他真上天,做了财神爷的接班人,也好互相有个帮衬。 谢昀听见他又提及财神爷接班一事,气不打一处来,把尤家大厨的饭菜留下后就把尤前拒之门外了。 乌晚自然拍手称快。 ... 一入夜,乌晚和谢昀就使了法子再次入了地府,勤勤恳恳地把办公记录交给黑白无常。 “哟!大侄女不错啊,这么快就第一桩搞定了啊!”谢必安好些日子没见着乌晚了,还有些小小的想念。 范无救依然冷着个脸,紧紧盯着谢昀,恨不得看穿他对自家大侄女有没有非分之想。 乌晚打趣两句,讨要了几颗必需的药丸,一边听着不能多吃的叮嘱,一边护着躲在她身后的小书生。他们俩可是实习生里第一个办好案子的,他们出门前正巧碰上了第二个来的严玲玲和她那位老成的弟弟。 乌晚不搭理那严玲玲,却故意去逗那严渔:“小弟弟,你想不想吃糖糖?” 严玲玲表情奇怪,一脸纠结地拦在乌晚面前:“我弟弟不吃糖。” 乌晚冷哼一声:“谁说你弟弟吃,我就要给了,我就是逗逗他!”说罢,就趾高气昂地拉着谢昀离开。 严渔:“姐,你确定你喜欢一个神经病?” 严玲玲一个巴掌就朝自己弟弟脑壳掀了上去:“你懂什么,小屁孩一个。” 乌晚本打算交完记录就打道回府的,偏巧想起来要收利息给小书生买上好的纸张,转了个头又赶往孟符的住处。 说明来意,孟符就把帮乌晚收好的利息悉数送给了乌晚,顺便两只鬼还就日后的地府的经济发展以及未来两鬼的高利贷事业做了友好的商讨,一帮的谢昀想插嘴又插不进去,只能平静地呆在一旁。 孟符扫了坐姿乖巧的谢昀,又看了乌晚一眼,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她谢昀有没有做些什么,乌晚不明意味,自然也没说搂腰一事。 “听说那陈绾把绣球送给你了?”孟符不经意地点出了这么一句。 乌晚点点头:“那姑娘说我同它有缘,说什么也要让我收下。” 孟符心中沉思,却是没有把所想摊到台面上告诉乌晚。 乌晚告了辞,又是领着谢昀匆匆赶回家。 地府察觉令州那边好像有些奇怪的异动,可毕竟还没闹出死人的大事出来,只好派了管辖令州的乌晚和谢昀赶过去看看。 他们明日就要动身。 乌晚现在只觉得自己肩负地府重任,激动得不得了,跟谢昀絮叨半天,中心就是让谢昀努力提高文书能力,她自己勤学苦练好武艺,力求年中表彰大会,一举拿下大红花。 谢昀谨遵晚姑娘之命,牢牢记了下来。 【后记】: 谷城将军府的事情,成为了老百姓心中一桩秘闻。 那日将军府千金刚丧,晚上府里又走了水,那火说来也蹊跷,只烧着了江姑爷住的屋子和那柳娘歇下来的屋子,柳婉被活活呛死在屋子里,姑爷倒是捡回一条命来,只是那半张脸都毁了容。 有人说柳婉住的屋子不知怎么地被人硬生生拷上锁,这才让人活活闷死了。 将军大病一场,一夜之间痛失两位亲人,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下去,还是前任嫡母留下来的大丫鬟好好把将军照顾了起来,这位丫鬟也是带着陈绾长大的,如今因着有恩,被抬成了夫人,每两年,给将军生了个大胖小子,那柳婉竟是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柳婉的娘家给官员的行贿之事也给扒了出来,如今自然没有人护着了,一个百年大族也就这么凋零了。 江柏流辞了官,整日以帕子掩面,将军念及曾经情分,还是在府里留了一个住处于他。 再后来,江柏流疯了,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在纸上挥毫“绾绾”二字,奇怪的是,他写一个,纸上就消失一个,可谁也不相信他的疯言疯语,渐渐地除了送饭,谁也不敢再去他的住处。 再再后来,江柏流死了,府里人隔了半个月才发现尸体,那恶臭蔓延,将军不忍,喊人用了火葬。 挫骨扬灰,终究是不能同陈绾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