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无私情,乃是被人栽赃?”
玉河摇摇头。
“本案最关键的线索,我都找谁去问?这样多的人证当中,我用心收服的是何人?”
“谁最先察觉不对,拼尽全力施救?谁与她朝夕相处,兴趣相投?谁因她悲痛欲绝?谁为她打抱不平?那封情信,又出自谁手中呢?”
李修愣了半晌,才道:“郑……氏?可她是女人。”
“那又如何?”玉河不以为意。
郑白二人的私情也太明显了,闭着眼睛都能听见她在喊“我爱她”。
抛开种种细节不谈,白氏本性不坏,却要杀许大给丈夫垫背,还为他选了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让她恨他至深?郑氏讨厌男人,却和许大有“私情”,怎么看都是被迫。
当然,这些并不能成为确切的证据,为密友报仇亦未尝不可。
玉河拿过图集翻找一番,将其中一页摆在李修面前。
这次他没有避开。
画中的是两个行乐的女人,以及她们的“器具”。
整个衙门从官员到差役全是男子,无一人认出女子间的密物。
“所以你故意给黄玉看情信,”三言两语,李修已被点透,“你知道他与她相熟,认识她的字迹。之所以提许婆婆,也是暗示他替郑氏开脱,好让她可以继续照顾她。”
她早就知道了。看证物时,王允对信提出质疑,她振振有词地向王允解释说他不懂女儿心思,将此事揭过。从那时起她已打定主意要包庇郑氏。
李修站起身来。
“怎么?”玉河明知故问。
“郑氏与白氏共谋毒害许鹏,按律应受罚。”
“受罚?”
她轻轻笑了一声,掀起眼皮与他对视:“你知道谁最该受罚吗?”
“许家兄弟已经自食其果。”
“不,”玉河摇摇头,“是你们都判司。”
“是你们对常年被虐的白氏视而不见,也是你们未能庇佑一次次受到□□的郑氏。”
“那日你对林捕头说:都判司人是律法之仆役。此话你们做到了多少?你说男人伤妻可以伤人罪论处,可如果真是如此,为何白氏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曾去报官?
即便人人都像你般尽责,法又是如何的?你们周国的律令中没有对受奸污妇人的丝毫保护,告发要付出代价。定罪条件苛刻,犯人得不到惩罚,只会愈发猖狂。所以郑氏唯有忍气吞声。
所以,受罚的不该是她。因为造成这件惨案的不是她,而是你们都判司。”
“须知执行法纪者不作为,便是作恶。”
“而当律法不够公正,正义便会以罪恶践行。”
李修静静听罢,道:“正因为律法不公在先,才应该将她归案,再审不平之事。若真有冤屈,当借此修订法条,以还她公道。而不是以你的权势庇佑她的动用私刑。此例决不可开。”
玉河仿佛看到当年初入刑部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一腔热血,这样的刚正不阿,这样的……天真。
修订法条。他之所以能这样轻巧地将这句话说出,自然是因为没有做过。可玉河却有。为了在北央变法,推行新政,她耗费了整整十年时间。这十年的艰辛,若要重来,打死她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我的权势?”她笑了,“怎么李大人仿佛对舞弄权势这样陌生?可知你自己亦是权势荫蔽下的乘凉人?
这几年你之所以能铁面无私,以区区推官之职得罪各个权贵而无恙,只是因为你行得正坐得端?只不过是你背靠着的势力比他们更强罢了。你可以带人夜闯将军府。王允办得到吗?
既然你能搜刘文,本公主也可保郑氏。因为以你如今的官职,贸然以此案去碰周法,她只会成为祭品。”
李修不语。他很清楚自己拿她没办法。案子已经结了,以玉河的办事风格,郑氏那里他绝不会找到半点证据。
两人沉默相对半晌,玉河看着他有些挫败的神情,难得地心软了片刻。
“主理三司会审后,你仍没有升迁,有些难过吧?”
他坐了下来,说:“没有。”
“不必灰心,李修,”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有经世之才,又有悲悯之心,我那表哥如果不过于昏聩,朝中迟早会有你一席之地。到时候,你修订的法令,一定会是比如今好千万倍的法令。”
他抬起头,目光撞上她亮晶晶的眼。
胸膛里忽然有什么活物苏醒,挣扎着要冲出来,四处乱碰。
他咳了咳,说:“借公主吉言。”
玉河见李修流露出些微局促态,方才进门时被香气唤醒的那一点欲又回来。
偏他因为不自在,乱开话头:“这些书是我误会了。谢殿下提点,”他将它们又收到自己面前,“我会仔细研读的。”
她见他修长而干净,竹节般的手指握在三本艳书上,眼神暗了暗:“我有些冷。不如你去将门合上。”
李修正要照做,忽撞上她目光,登时明白过来。
“此地的确不宜久待,”他站起,“不如殿下移步回府吧。我也要去别处了。”
“你确定吗?”
“确定。”
玉河在心里叹口气,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