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还没从方才的沉思中抽身,李沅已经在谈别的事。他不知怎地有些盼对面再说起玉河,可是一直到吃完他也再没有提过。
回房洗漱之后,院里的小厮阿蠹捧了个精巧的锦盒过来:“大少爷,东西已经送给公主了,听管家说她欢喜得很呢。她还说更喜欢公子你的东西,另外的人她便不见了。”
李修正在挑灯夜读,并不看他:“知道了。”
“公主还有回赠给少爷。喏,就是这个。”
他眼神只一抬,又落回书上:“公主外邦人不懂,管家也不晓事吗?谁准他替我收下的?”
“管家本不欲收,可公主说算不上礼物,不过几本书罢了。她说会对少爷日后办案有所助益。”
“拿来。”李修将手中的册子合住。
阿蠹打开盒盖呈上,里头果然是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李修仔细用书刀裁开封口,取出内容。
三本厚厚的书,封面皆无题字,但装帧都极精美。他庄重翻开一本,目光落在内页,倏地将其合上。
阿蠹探头探脑:“是什么?”
李修胸膛微微起伏,面上也难免地显出怒色,但为了玉河的名声,终究还是忍住了让阿蠹将东西带下去烧掉的欲望。
“仵作类的图解,”他故作平静道,“有一些开肠破肚的血腥场面。”
“哦……”对面半信半疑。
“好了,你下去吧。”
阿蠹依言退下。李修气得无法继续读书。
她竟然送他春宫图集!
段玉河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人?
书看不下去了。他吹灭蜡烛倒在床上。
李修谨遵师训,自十岁起就有睡前三省其身的习惯。此刻,今日的情形在他脑中完整过了一遍,令他越想越恼。先是气玉河,后又悔恨不迭。
或许也不能怨她。是他先做了轻浮之举。他明知裴元的玉镯背后是什么心思,却鬼迷心窍地放下身段同他相较,要她如何拿他将正经人看待?
却是他自找的。
李修惘然地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深夜却又起身点灯去看那些书——或许是她拿错一本也说不定。
再翻第二本,果然没有图。他松了口气,赤脚站在桌前读起来,一颗心逐渐放了回去。
原来就是极寻常的燕墟奇案集。
此书是以燕语写就,他读得略有些吃力。大概是讲的是一个书生夜宿孤庙,翌日早晨被发现死在庙中,衣衫散乱,面色青黑,脸上却带着笑。官府来人验尸,只见四周分明未发现人出门的痕迹,死者却呈筋疲力尽状……到了这里,有一个词他不认识。什么什么处腌臜不堪。
方圆二里并无人烟,除了运鱼的车外不会有人经过,但运鱼人最后一次来也是三日前了。
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有得道高人路过,观其死状,心中了然。
李修许久才看到此处。他坐了下来,暂将书合上,打算先在心中推演一番。
人死之后,面色首先会发白发青,发黑算是异象。他所见过的毒药当中亦没有一种会造成面色发黑。况且毒药发作,人通常会感到痛苦,面部神情极难平和,遑论带笑。书上写,死者呈筋疲力尽状……实在是很差的笔录,姑且理解为四肢无力伸展。这亦非中毒身亡的死状。
面部发黑,不是不可以用尸斑解释,但如若是尸斑,身上应该也有,文中却未记载。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死者亡故后血液虽停,但并未从头部流逝,而是汇集此处,形成淤血。
脸上带笑,是冻毙之状。衣衫散乱。四下荒无人烟。运鱼车三日前过。
线索有限,笔录的重点也奇怪且模糊。他只能做出一个牵强的推断:死者并非在破庙内被杀,而是被人头朝下浸入冰水中冻毙。他被冻在水桶中装上了运鱼人的车,并且被扔在此处,凶手匆匆将他衣裳放在冰下。冰融衣干,了无痕迹。因为冷冻的缘故,他死亡的时间被错定为昨夜。
李修翻开书。只见道人说道:江上有鱼,食什么什么而生。三日之前,此鱼被带到庙前,奄奄一息。
夜间,书生到此歇脚,正在熟睡,忽闻异声,睁眼便见面前有……什么什么美人。美人什么什么。褪下什么什么,吞吐什么什么,书生什么什么,起身压住……
慢着。
起身压住?
李修狠狠将书拍上。
气得凌晨才睡着。
*
几个时辰前。
管家将精心包好的礼品送到了公主府上。看门的小厮才去通报,玉河便快步走了出来,好似就在门口不远处巴巴等候般。见了来人,公主笑靥如花:“你是李府的管家,我认得。”
“拜见公主。此次殿下对我家大少爷多有照顾,特此奉上谢礼。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替我谢过你家公子。”玉河亲自接过礼品,满眼喜色,有怀春少女态。
“是,殿下。”
她对手下道:“把本公主给撰之的东西也拿来。”
“这恐怕……”
“不是什么回礼,几本书罢了,”她笑,“是对你家公子日后断案有好处的书。”
管家不好再推辞,只得接过锦盒。她又说:“你告诉他,本公主更喜欢他的。另一个人,我便不见了。”
“是,殿下。”管家虽未听懂,但并不多问,只是道谢告辞。
玉河目送着他远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也冷了下来。
她转身回府,随手将礼盒递给西西:“瞧瞧里头是什么。”
后者粗手粗脚地拆开:“一个白玉镯。咦,还有包桂花糕。”
玉河并未正眼看那两样东西。
“镯子找个地儿收起来,”她毫不在意地说:“点心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