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家许多年前是在城外种藕采莲的,清贫无比,在赤珠城水生赤贝后,改做了行当。她儿子据说水性极好,转去采珠本是想靠这个来养家糊口,一日下水时却突发抽筋,溺死湖中。当时没有人在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哪里溺亡的,船队四处打捞,始终未见尸身。杨婆婆的儿媳体弱,那时身怀六甲,因伤心过度也随着夫君去了。这下杨家便只剩她一个。
饶是如此,杨婆婆仍怀了大慈悲,可怜她们这些染上瘟疫的人,因知道卫队发派的干粮难以果腹,便经常做些口粮发给他们吃。
李氏说完,越显疲倦,凤煊收之眼底,顺势告退。季无邪跟在他身后,不忍地回头看了那彼此依偎的母女俩一眼。
他的确很想现在就把她们、以及这囚牢里的人都解放出去,可是,这除了打草惊蛇外毫无用处。这些家眷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若再次面对卫队追捕,根本毫无抵抗的能力。
况且只要还带着那种无名无形的怪病,就可能会感染其他人,继而被卷入更大的祸端。
回到地道入口,一个明黄的影子躺在地上,正是不知何时开溜的孟星鸾。
——此刻他百无聊赖地侧卧在地,手撑着脑袋。
见他们上来了,孟星鸾闲闲地伸手,射出几片不知哪里捡来的草叶,疾为利箭,将长明灯推回原样。
天王像复位,地道缓缓消失在多闻天座下。
凤煊道:“找到了什么?”
这是问孟星鸾的。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收获。”孟星鸾懒散道,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东西。
季无邪见之生疑:“这是……贝壳?”
孟星鸾便将那玩意儿抛给他,季无邪接过细看,毫无疑问是一只摊开两扇的贝壳。内里泛着虹荧般的光芒。外层则十分奇异,在与漆黑底色一致的皱褶中,横亘一条赤红纹路。
他很自然地想起赤贝,可是……这东西实在太小了,堪堪覆盖他手掌的三分之一。而赤贝育化的是动辄“大如雀卵”的赤珠,自身体积庞大,少说也有一个成年男子身子那么宽,绝不会如此微小。
“还有一个,然后没了。”孟星鸾又拿出一扇,这只较为残破,边缘尺寸又比季无邪手中这扇大上一圈。
从未听说赤贝这东西有微缩版,甚至,微缩版还具备不同尺码。
季无邪思索片刻,蹲下身子作谦虚状问道:
“孟师兄,你方才是在地牢中四处搜寻可疑的东西么?怎么我们都完全没有感觉到,也没人听见你的动静?”
孟星鸾一哂,“这是当然的,我听你们闲话家常听烦了,到处走走,其余人睡得昏天黑地,有谁会被我吵醒?”
“原来如此。”季无邪压下心头古怪感,站起身,从袖中取出那块自阿竹手上得来的糕饼,也想递给凤煊鉴定。
孟星鸾瞥见,道:“这玩意儿我方才也在角落里看到一块。”
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我捡起来就吃掉了。”
季无邪手抖了一抖,回头勉强地笑道:“地牢环境脏污,孟师兄对入口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孟星鸾跟浑不在意似的,兀自分析起那糕饼的口感:“味道平淡,但质地细腻,甜味清润,带一股荷露芳香,倒像是酒家后厨才做得出的水准。”
季无邪听得生疑,酒家后厨?老婆婆自制的糕饼能美味至此?他正想验证孟星鸾所说,但一只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凤煊稳稳按住了。
因手捧酥软点心,季无邪不好挣开,只能任凤煊的五指强硬地握住自己的手背。
孟星鸾也不知想歪去了哪里,“嘁”了一声,“腻歪不腻歪?走了走了,回去睡觉好过看《思凡》。”
明黄色的影子晃动,跟锅中春卷似的贴着地打了个滚,咕噜一下站了起来,小靴一踏,大摇大摆跨出了宝殿门槛。
季无邪回过味来,登时涨红了脸。
凤煊却不等声色,“走吧,你对方才见闻有什么想法,正好路上与我详谈。”
季无邪点点头,心中却一阵嘀咕。
他这大师兄究竟是神思清净、毫无偏邪之念,还是迟钝得把握不住“距离感”这玩意儿?说好的“高岭之花”,为何……
抓着自己腕子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