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擦亮，他早早起身收拾行装。作为下阶弟子私人物品就少，又近日搬家，更是无甚可带。季无邪思来想去，除了几本道经和杂书，还往小包袱里塞了两株涤尘草。

涤尘草这玩意儿金贵是有理由的，用在人身上能化瘀解毒，用在其他地方则能净化邪秽，可谓行走江湖驱灾避祸必备仙草——若非它的成本如此高昂的话。

小道子叩门，前来协助，见他已打点妥当，只得软软糯糯地开口与他说些闲话。季无邪本就好奇，这种符灵生命体的自我意识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也就顺势和善地与他聊天。

那小道子在这深庭高阁中闷久了，与人说话时兴致高昂，叽叽喳喳地同他唠叨起来，从兰庭选址的学问说到花卉树木的品类，就跟活人似的。

季无邪听他一阵介绍，才知原来这兰庭有些地方并非实景，而是以大师兄灵识为限，在挽霞峰上一处极险峻的小方寸开辟出了无边真境。

难怪他初入此地就觉得辽阔无边，好在没有到处探索。若真去了，指不定下场就是迷路其中，再也找不到出口。

小道子被他逗乐：“怎会令阁下迷路呢？既是大师兄的灵识化境，他总会感应你身在何方。何况阁下带着另一位符灵，出了兰庭，你若流落他方，也是有法子与大师兄联络的。”

原来这东西还有这妙用？季无邪恍然。

收拾完毕，他向紫极殿而行，还没摸到殿门，便瞧见一长串弟子在另一个方向的拐角处大排长龙，似乎正在等执杖道子挨个放行。

这些人一见他来了，竟像个个都认识他似的，一拥而上“季师弟”“季师弟”地将他团团围住。

被七嘴八舌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叫得发晕，季无邪大惊失色，立刻老套地抛出一招声东击西，冲着远处空地大喊了一声“大师兄你在此处做什么”，趁着群众转移注意力，一溜烟脱身蹿进了紫极殿中。

引路道童上前带路时他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因为大师兄要同行赤珠城的消息传出，三殿登时冒出了无数志愿者，也要参加这个原本乏人问津的任务。

连带着他这个传闻中“靠死缠烂打奉承谄媚蒙骗大师兄”的季无邪，也成了这些追星男女的青睐对象，被划进“值得结交人选”的名单中。

这就叫做追星么？见识了。

若他没看错，方才那队人的末尾还缀着个麻脸儿，就是曾在他书箧中放蝎子的，见到他时，也一脸热切地跑了上来。

这感觉难以言喻，挺腻歪的。

内殿中，大师兄一袭红衣执卷静坐，看他来了，抬首道：“外面那些人，可有你相熟的？”

季无邪知道这是在问他要不要带些人去，露出一个骇笑：“人这么多，咱们马车过去就能给赤珠城推平了，还调查什么……还是力图精简吧。”

若非沈溯玉是关键人物必须入队，他连这人都不想见到。

凤煊闻言，笑着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若教外面那群人见了，足以心魂震荡，百分百引发踩踏事故。

最终整合下来的队伍有四人，除却他与大师兄、沈溯玉，还有个青阳殿的女冠，名唤延芸，会什么器灵溯魂之法，很是高深的样子。他们向山门行去，好些个弟子候在道路两侧，个个作西子捧心状，目送着大师兄离去。

若非仙门修道崇尚清静，这些人早该开始为凤煊打CALL了。可惜凤煊就跟双目失明似的，完全看不见这道路两旁比行道树还多的人。

送行者中亦有女冠，也都一副少女怀春的天真姿态，相比她们，延芸却是一副落落大方、洒脱大气的模样，遵礼守矩，言谈有度，倒令季无邪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而溯玉也客气不少，许是因为这是在大师兄眼皮子底下，他的恶意收敛得极好，甚至还对季无邪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虽然有些皮笑肉不笑。

季无邪还之以礼，冲他露出了个爽朗且前奏的露齿笑，八颗牙齿，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溯玉眼皮跳动一下，季无邪心中大乐：这笑容多欠抽，他自己是清楚的。

二人的“交锋”没能持续多久，随大师兄一声“上车吧”暂且鸣金收兵。

一个引路道子手执缰绳，跟着一架蒲轮马车。

大师兄道：“这仙游辇车厢宽阔，足以容纳我们几人。”

仙游辇，季无邪有些愕然，这大抵是魍神录里最高阶的代步工具之一了吧？按理说，他这种下阶弟子出行，门派最多发匹骡子或马给他，这辈子都不会申请到这种“豪车。”

……果然大师兄还是有排面。

有排面的大师兄提裾而上，对着身后伸出了手。

“上来吧。”

那只指节修长的手所朝向的，当然是季无邪。

季无邪：……

此刻背后凝聚着两道视线，一道冷凝审度，一道炽烈怒目，若实质化形，两道都能把他衣服扎出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