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殿中的二人默然相对片刻，大师兄道：“回去吧。”

季无邪条件反射地就要掬手拜退，忽然想起，现在他们已算同个屋檐下的室友了。

所以也该一道回去。

大师兄并未摧动御风符，季无邪只好乖乖跟着步行。山道上，两人一前一后，凤煊悠游缓步，季无邪则小尾巴似的缀着，把脚步默默嵌进青石苍苔上大师兄留下的脚印里。

兰庭入口，服侍小道子一蹦一蹦跳出来迎接，瞅见大师兄一色殷红的衣裳时，也跟个有自我思维的活人般，惊叫出声：“哎呀！尊上是怎么了？见莲纱衣怎会被弄成这副样子？我立刻去取新衣来与你换上。”

“尊上”？季无邪有些好笑，不知这称呼是刻意设置的还是符灵娃娃自带的措辞，听上去倒是比“大师兄”更符合凤煊。

忽又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大师兄身侧萦绕一股杜若幽芬，原来这形制与其他弟子不同的道袍名为“见莲纱衣”，指的应该就是别名竹叶莲的山杜若了。

思及此处，季无邪调侃道：“虽然锦衫被污是件扫兴的事，我却觉得，大师兄身穿红衣，远比白衣合适。所谓琼荷万笠花云重，袅袅红衣方才衬得起……这少年风流啊。”

他想说的其实是“才衬得起这颜值”，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估计大师兄压根听不懂什么叫“颜值”。

大师兄转头笑笑，“噢？想不到季师弟对我衣着也有一番见教。”

季无邪耳廓一烫，这才觉得的确是多嘴了：他自个儿觉得这是在拉近距离，但听上去，分明就是“轻薄之辞”。

未料到大师兄顺水推舟地传音符灵道子：“既如此，等会儿去取绛色那身袍子放在案上吧。我先行沐浴，季师弟若无其他事，也早些休息。”

季无邪愣怔地看着他走远，心中嘀咕。

要是刚才夸的是大师兄穿身七彩虹光镭射色更好看，凤煊会不会也笑纳这个意见？

他回到房中，毫无睡意，便扯过紫织蒲团垫起尊臀，打坐修炼，运转的心法是《太玄经》，已被他硬啃了四五十页。

气海腾盈，灵流若奔，季无邪闭起眼睛消化了一阵，感觉内息功力大约提升了小半重。

大师兄赠他那枚玉令符果然是个小法宝。季无邪从衣襟取出它，摊在手掌里观看。

“琼霜玉胆”的功效，那天进入耳房仓库时，系统已告知他了。单看这一物，就看得出大师兄确实对他体贴照顾，清楚他这样心性普通的下阶道子最需要润心定神之物。除了这以外，季无邪那个“心魔妄念”的状态也最适合用这种法宝来平镇。

不止如此，仓库中其他东西也像专门为了季无邪量身搜罗来的。

但，为什么如此上心呢？

季无邪始终想不通，一细细思索这个问题，很难不陷入各种被害妄想里。

兰庭夜静如冰，不闻鸟兽虫鸣，季无邪端坐房中，手执书本默背邪修妖术的介绍，从“起尸”念到“降蛊”，再从“夺舍”背到“异兽”，努力记下这些骇人条目的定义。忽而一阵笛音凄清，如泣如诉，从极邈远处幽幽传来。

他怔了一下：莫非是大师兄？

可是，不记得凤煊设定里还有通晓乐理啊？

那旋律实在使人闻之恻隐，季无邪推门而出，回廊上淋漓的月色如水，静默无声地映照出此地经年的孤寒。

他穿过月色来到中庭，一身单薄中衣的凤煊正在庭中，但并非是他在奏笛，而是随声舞剑。

寥落缠绵的幽远声音恰巧在此时止息，大师兄手中一柄粗拙如孩童玩物的桃木剑也停下了。

“何事？”对方虽背着身子，却显然早已察觉到了季无邪。

季无邪本在愣神，这才醒转：“夜深闻笛，似有无穷悔恨之意，我一时好奇便出来探寻，没想到却撞见大师兄夤夜舞剑……不知，那笛声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这才转过脸来，精巧的五官被月光覆着，多出几丝冷峻，仿佛玄冰雕塑的神像成了活物，愈发的风神疏朗。

一开口，声音里也埋藏着极易令人忽略的冷淡，“笛声自东南方传来，奏者，落梅峰主。”

季无邪察觉处那分冷淡的朝向并非是他自己，而是凤煊话里提到的落梅峰主人。

他一怔：“落梅峰？可是玉虚殿背靠的那座山峦？那这么说来，峰主人便是……那位净玄师叔了？”

正在寻思，忽见大师兄嘴角旁泛起一个浅笑，“不过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消遣无聊。这声音惊扰了你，现在一曲已经停了，你也该回去歇息。明日午后，我们就出发去赤珠城。”

季无邪讶然至极：“这么仓促？！”

大师兄只点了点头，并不解释如此安排的用意，从他身边走过，季无邪这才看仔细他手上木剑：雕刻得十分随意，果然很像小孩子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季无邪只好回去了，倒在床上，凤煊舞剑的姿态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