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邪尚在沉思,忽然又听到大师兄的声音轻缓响起。
“早先闯入紫极殿,是为什么事前来寻我么,季师弟?”
季无邪正在盘算赤珠城任务一事,被敲在心坎,猝不及防几乎呛了一下:“啊,不错,还有一事想要禀报你,是关于那……”
凤煊接道:“关于赤珠城?”
神色明朗和悦,似乎早已知晓。
季无邪惊诧极了:“你听说了?”
大师兄微微莞尔,语气仍与先前那般四平八稳,只是,说出来的话略不着调。
“自然是因为你我十分有缘,我恰好感悟你心中所想罢了。”
季无邪不知他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一想这个结果是系统匹配的,若说“有缘”,大概……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于是只好干笑附和:“有缘?委实有缘……我的确为了此事前来——玄冥殿忙于小较,虞师兄人手短缺,此事又呈妖邪作祟之相,我想,绝不能就这么耽搁下去。”
“我知道。”大师兄眨眨眼睛,却不再看他,而是扭了脸向庭院一角齐人高的天烛子树丛看去,声音轻得几乎无法教第二个人听见,“想来沈师弟来此,同样也是为了此事。”
随着大师兄话落,季无邪这才看清了那朱碧驳杂的木丛中笼着个人影,不由得怔住。
大约根本没感觉已经泄露痕迹,那道人影正快速地往殿外方向离去。
一身乌袍,正是沈溯玉。
他离去的步伐很轻盈,不知为何,季无邪却总觉得脚步中带着些焦躁,透出一股子不甘心。
这沈溯玉的功夫大概不错,能从殿外进来而令那群紫极殿弟子都毫无所察,未来若是去听壁角,估计是个专业的。
可大师兄却早就发现了……季无邪恍然明白:正因为察觉了溯玉的形迹,方才大师兄能够笃定是赤珠城一案。
他于是顺水推舟地说:“是啊,这事诡谲万分,又牵连城中百姓安危,再拖延下去,恐生更大波澜。大师兄也莫要责怪他,沈师兄大抵是关心则乱,也想前来请求你的帮助罢了……”
他一边求情,一边在内心“呸呸呸”吐唾沫:白莲,太白莲了,口是心非讲这些文绉绉酸唧唧的话,就不嫌肉麻吗?
季无邪抬眼,只见凤煊若有所思,十分玩味地盯着对方消失的方向,“你觉得,我们的事他看见了多少?”
季无邪迷惑了,什么“我们的事”?什么“他看见了多少”?这语气,听上去就像凤煊和他做了亏心事、不方便给其他人瞧见一样??
大师兄此刻毫无黑化预兆,分明仙门正道好苗子一株,霁月光风正经人一个,怎么说起话来……总有点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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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溯玉快步走出紫极殿,硬撑着的气势一下懈涣,只觉脚下青石都成了棉花,每一步都是虚的,随时可能踩空。
想到在殿中庭院旁目睹所见,他甚至感到一股煞气冲心,忍不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几个适才也在院中的弟子还聚在殿外,正讨论着所谓“符剑逆咒”,远比他们想象的艰涩,忽见他尾随而出,都十分奇怪,出声叫住他,他却不理。
其中一个机灵的看见他满面怒容,眉宇中隐隐一股戾气,又想得到他素来对大师兄仰慕非常,忽然就想通了什么,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沈师弟克制隐忍,一年来不了几次紫极殿,好不容易贵体仙移造访一次,可是来得不凑巧,大师兄忙着给季师弟教授课业,这不就把你给冷落了?”
另几人都是其他殿的中上阶弟子,也都清楚这溯玉心性,又因为品级相仿曾有些接触,往往都被这溯玉冷眼相对,经这么一提醒,也想明白其中关窍,登时哄堂大笑。
其中一个和溯玉积怨不少的更是趁机嘲讽:
“哎呀,这才是所谓机缘,真叫人想不到。有人总以当初门派小较时被大师兄亲手玉笔圈中当做底气,自命不凡,看不起这看不起那,结果三年了还是在偏殿离群索居混混日子,做梦大师兄还会把他当盘菜。可这季师弟呢?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师兄甚至为了他特意编研了一套符剑双修的外功,这是何等的福缘深厚!你们说,人与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声音不大不小,却十二分的尖利刺耳。
溯玉听了,哪会不知道字字句句都是在拿针刺他?他很想反击,可尚在紫极殿外,大师兄最讨厌看见的就是门派手足相残,为了不变成“寻衅滋事”,只好一口气梗在喉咙中,强忍了下去。
好个狗皮膏药季无邪,今日受辱,皆因你而起……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溯玉一张脸气得在夜色中也能分辨青白紫赤,浑身颤抖着,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