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郁竹声仔细看那棋局,瞅瞅宋沅嗤的一笑,一枚黑子落下,不客气地哗哗将白棋围住了一大片。 少庄主这才反应过来,哎哟一声要去阻止,郁竹声早摁住了他的手:“不可悔棋。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想耍赖?” 宋沅笑了一笑,撒开了手:“从来只有你耍赖的,我何曾赖过?” 自顾自地吃掉白子,郁竹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想做什么就做去吧,这样心不在焉扭扭捏捏,勉强坐着也无趣味。” 宋沅看他一眼,笑笑,回头唤个侍者:“到城南文杏馆看看一切可好,问问九姑娘可否什么吩咐?”随即转过身来:“你这次到绿柳山庄已快半月,接下来有何安排?”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多呆,你要向我下逐客令?”郁竹声眼睛一翻,阴阳怪气地反问。宋沅连忙摆手,微微一哂:“我只是听说你正在议亲,唯恐你玩得过头,耽误正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郁竹声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龇牙咧嘴地抱怨:“寡淡,太寡淡了,宋沅你成天就喝这些个东西。”拈起一枚椒盐桃片抛进嘴里,他才又说:“他是想给我议下辅国公的长女,可那女人整天又哭又闹地说他偏心还四处找我的茬,我懒得应对,正好出来躲个清静。” 宋沅只觉无语:“她如今仍是这般跋扈?” “这么多年她位分一直未正,始终耿耿于怀。而辅国公如今气焰正盛,她自然想把国公嫡女配自己儿子。”郁竹声嗤之以鼻,悠悠转动案上茶盏:“其实我并不想见那国公小姐——我既非长子,又非正出,若叫人先开口嫌弃,岂不无趣?” 他说得自嘲,宋沅听得默然无语。他轻轻撇去盏中浮沫:“要这样说宋湔也不是嫡出,身份不过与你一般,那女人凭什么与你吵闹?” “就凭她父亲是宁王。”郁竹声笑着摇摇脑袋:“单这一点,朝堂之上百官之间,我就比不上宋湔——算了,我本不打算涉足朝廷的那滩子浑水。” 郁竹声长长伸个懒腰,身子向后一仰,吊儿郎哒地把腿翘在膝上,懒洋洋地说着:“我也不要什么国公嫡女,我也不要什么相府千金,我甘愿做个纨绔子弟,得一真心爱慕的女子,夫唱妇和的了此一生。” 他向窗外望着,雨后初霁,天空浮着几朵白云。几个女子远远地谈笑走过,她们的声音既清且亮,在映雪湖的氤氲中带着淡淡青草气息。郁竹声目不转睛望着其中一个,她的衣裙在阳光下白得发亮,她的肌肤泛着雪似柔光。她像是从远远的天边走来又隐没在岸边柳荫,只在他心中留下久久惆怅。直到那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郁竹声才收回恋恋的目光。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他看着少庄主似笑非笑:“为什么她们都选择了你呢,宋沅?” 宋沅没有听到。 他一直都在走神。 早在午后雨下得最大时,他就听到极轻极细的一个声音。 ——师父! 小九?他手一抖,差点把棋子跌在地上。可再听时那声音却又没有了。她在叫我?他暗暗纳罕。可她分明在文杏馆中。棋是再下不去了,郁竹声看出他的失神,让他一下午连输七局。直到日落时分那侍者才回来,带回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禀少庄主:文杏馆中乱成一团,九姑娘失踪了!” “什么!” 宋沅大吃一惊:“她怎会失踪?究竟出了什么事?” “据说今日有人请九姑娘出诊,九姑娘随之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我们四处寻找打探也没看到九姑娘,她就像突然消失了,只得先报回庄来。” “突然消失?是谁请她出去?” “没有人知道。整个文杏馆只记得九姑娘被请走了,而那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什么声音相貌,竟无一人记得。出去问也没街坊邻居见过九姑娘——大家都说,只怕是中了邪了。” “中邪?”少庄主心中咯噔一下。郁竹声水光潋滟的眸子暼过来,漫不经心地在掌中把玩几枚棋子:“或许她其实不过是去寻访什么朋友,又或许只是出城玩耍,说不定明天一早就回来了呢?” “不会。她在城中没什么朋友,也不可能孤身到城外过夜。”宋沅稍一沉吟,立即说道:“你先在庄中歇息,我自去看看。” 他走得匆忙,郁竹声抬头时只看到一片衣角。微微勾起唇角,郁竹声无声地笑了。哒的将一粒黑子落在盘上,他低声自语:“可眼下已打闭门鼓,你能到哪里去呢?” 暮鼓声声。天空变作深深的苍紫色,群鸟归巢。绿柳城中的坊门已一一关了,一盏盏灯在各家各户中亮起来。绿柳山庄名下有很多个文杏馆,薛默常驻的那个靠近城南,由城中泉水聚成的小河从门前流过,弯弯石桥耸立河上,在水面落下一道墨影。从医馆出入的人都要经过石桥,没人看到薛默去了何处。宋沅来到桥边,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盒。盒盖镶有透明琉璃,透过琉璃看去,一只甲虫藏身盒内。它鲜红莹润,艳若朱砂,小小身子抱成一团。应是感受到了水气风声,虫儿小小的身子一扭,纤细的脚爪舒展开来,两个触角也兴奋地晃动。它展开双翅一下下扑在琉璃盖上,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宋沅站在水边观察它动作,半晌解开拴在岸边的一艘小船,跳进去顺水而下。他已认定薛默就是沿这条小河离开的医馆,她甚至没有踏上桥对面的土地。下午春雨连绵,在户外行走的人稀少,河道又在视线以下,因此没人发现薛默的踪迹。可薛默怎会自己跳进小河呢?无疑她是被劫持了。劫持者好大胆,不但敢潜进绿柳城,甚至公然把爪子伸到他眼皮底下。 真是来撩虎须! 宋沅冷笑一声,心中腾起一股杀气。水声哗哗。这小河是汇芳源的上游支流,城中多的是这样由泉水汇成的小河,它们一路向东流入城外的汇芳源,再浩浩荡荡涌入隐泽。藏身船中正好避开往来巡逻的禁夜官兵,宋沅握着银盒子,里面微弱的一团红光。两岸树影重重,晚风拂过枝头发出咯啦啦的声音。耳中突然传来极细微的一点异响,他低喝声“谁”,一枚铜钱朝船外激射而去。 岸上低低哎哟一声,树后闪出一人,没再躲避反而径直跳到小船上去。他的动作声音都极为熟悉,宋沅不由扶额:“怎么是你?”一把拉下蒙着面的黑巾,跳进船这人赫然是郁竹声。他话语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我看你一刻都等不得,心急火燎地连夜出城,不禁起了好奇心,来看看少庄主究竟要做什么大事。” 宋沅哭笑不得:“可是你也不必穿得贼一样吧,你是打算马上就去飞檐走壁么?”只见郁竹声一身夸张的夜行衣,好像生怕别人不知他犯夜出行似的。郁竹声压低声音:“先别说我,宋沅。你是打算从这条河就此出城去么?我是真没想到,你在她身上居然下了这个。” 他将手指了指银盒子,少庄主立即一把攥紧了。郁竹声探过身子来,语气暧昧地又问:“所以宋沅,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你这样看重她,仅仅因为她是你新收的弟子么?” “你为什么这么问,她是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宋沅微微冷笑:“说起来你这次到绿柳山庄停留的日子比过去长得多,又是为了什么?” “我到绿柳山庄可不是为你。”郁竹声反唇相讥,面上浮出几丝阴戾:“她是从苍木村出来的吧?嘿嘿,你是不是也听说了那个谶言:诸魔堕天,食之即可长生?” “你从哪听说的这个?”宋沅猛转头盯向郁竹声,一时间声色俱厉。郁竹声嘿嘿一笑:“其实你也早就听说过的吧,宋沅?所以你才孤身去往苍木村,冒险把她带了出来。嘿嘿,要是你的小徒儿知道她的好师父原来是存的这份心,嘿嘿。” 他冷冷地笑了又笑。宋沅的双手攥着拳,恨不得一把揍在他脸上。这人还是如此可恶,仍像儿时那样什么话都往刻薄处说。忍了又忍,少庄主终究是把拳头放下来,摇头叹道:“你是大家公子,怎么也会信这种妖言?小九来历是有些离奇,但绝不会是什么妖魔。我担心她会落进恶人手里,才把她带到绿柳山庄加以保护。没想到谣言传得那么快,眼下她失踪,十有七八和这谣言有关。” 宋沅的语气低沉,脸上神情仿佛在面对个不懂事的孩子,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见他一时服软,郁竹声坐直身子,神色也平静下来。 “只怕你保护不了她。那图谶也未必就是谣言。你自以为做得隐秘,但在你把她带回来的那天起,祸事就已找上了绿柳山庄。”他说:“所以你若有什么线索,在我跟前不要隐瞒,带我一同去找回她吧。” “因为绿柳,”郁竹声加重了语气:“并不是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