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学做的是荤素搭配的两菜一汤——高压锅料理的东坡肉，少盐清炒的木耳白菜，加上一碗清爽的虾丸青菜蛋汤。　　夏苒一边随手帮他打着下手，一边看着他穿着那条粉萌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尽管这身形气质和室友梁博士甚是不同，可同样的下厨装备一上身，就活脱脱又是一个田螺姑娘……　　　　恰到好处的咸香气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夏苒抽着鼻子热心捧场：“闻起来好香。”　　沈大厨对这样的夸奖显然不满足。他搅着锅里虾丸汤，偏头笑着看夏苒：“待会儿吃起来更香。”　　　　终于两菜一汤两碗米饭统统端上茶几。　　夏苒早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东坡肉放进嘴里。　　味醇汁浓，肥而不腻，对于夏苒这种非专业吃货的口味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沈忱取下围裙在对面站定，笑眯眯地看着夏苒：“怎么样？好吃么？”　　被美食读了嘴的夏苒朝他直竖大拇指。　　他又问：“有你室友做的好吃么？”　　　　夏苒一愣。　　那天的排骨汤，他好像也从电话里听到过。那时候，他问了什么？她又是怎么说的？……　　难道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么……　　　　她有点紧张地看沈忱，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便于理解的启示。　　可沈同学一脸的纯良微笑，一点也看不出绵里藏针话中有话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她那个会做饭的室友比较一下厨艺而已么……　　　　夏苒小心翼翼吞下嘴里的东坡肉，皱着眉头假装认真品鉴。　　她想着放在同样一张桌子上的那碗排骨汤，除了“还挺好喝”这个念头之外，似乎也想不起它的味道如何。　　这怎么好比……　　　　再说，她也没吃过梁博士做的东坡肉。　　梁博士做的东坡肉……　　夏苒想起她对梁博士厨艺的猜想——　　　　他大概会按照最正宗的菜谱一斤肉一两盐的下菜入锅，然后围着粉萌的围裙，捧着日常不离手的课本杂志，掐着时间守在锅边，等着锅里的块块肥肉上色入味，然后装盘上桌。　　他做的那一盘东西又会是个什么味道……　　　　一只大手伸到她眼前挥了挥，沈同学好笑地凑上前来：“傻笑什么呢？”　　夏苒猛然回神，面对沈同学忽然放大的眉眼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一盘东坡肉，她怎么会想到梁博士身上去的？　　哦，对了，是沈忱先问她他的厨艺和室友比孰优孰劣的。　　……她一点也没比出来。　　　　她低头又夹了一筷子多汁的东坡肉，然后朝沈同学笑一笑，给了个赖皮又万能的答案：“我那个室友肯定做不了这么好。”　　……她好像听到了远在家里的梁博士高冷又淡定的喷嚏声响。　　　　被夸奖了的沈同学抿着唇轻笑，一双眉眼弯成满意又宠溺的弧度。他伸手把另一盘木耳青菜朝夏苒推了推：“别只顾着吃肉，会腻的。”　　夏苒鼓着腮帮子摇头：“不会啊，一点都不腻。”　　嘴上说着不腻，却也忽然想起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这一餐的桌面上填补一点点空白。　　　　她从冰箱里拿出了梁博士留下的两瓶果汁来。　　沈忱抱着递给他的那一瓶看了看：“太凉了，吃完饭再喝吧。”　　夏苒吐吐舌头，刚拧开了盖子又默默拧回去：“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样。”　　沈忱好笑地伸手，在她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这么快就嫌我啰嗦了？”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笑着，一顿饭吃着吃着就过了半下午。　　夏苒喝掉碗里最后一口青菜虾丸汤，歪在沙发上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田螺姑娘沈忱拿过两人的筷子，还打算好人做到底地去刷锅洗碗。　　　　夏苒赶紧起身，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我来吧，你刚才都忙活那么久了。”　　沈同学侧身要躲，指尖相碰，擦出一串暧昧。　　他停了动作，看着缩回手的夏苒红了半边耳根。　　一屋子带着甜香肉味的微妙安静。　　　　楼道上传来什么人上楼的声响，一步一阶越来越响。　　他俩谁也没有在意。　　　　“还是我来吧。”夏苒把手伸向还放在桌上的空盘空碗，利落地摞在一起。　　尽管不经常做饭，可在家里给爸妈打下手扫盘子的惯常经历还是练就了她快手快脚的好本事。　　一旁的沈忱拿着手里仅有的筷子勺子，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夏苒端着碗盘朝他得胜地挑眉笑，正打算往厨房去。　　　　门外那个脚步声已经在这一层停了下来，一阵轻微的钥匙相碰的哗啦声，紧接着，门口就响起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　　不是幻觉，这声音就响在这屋子的门外……　　　　就在夏苒的应激神经做出反应之前，原本应该远在家中的梁博士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门口。　　一时间四目，呃不，六目相对。　　“……”　　“……”　　“……”　　　　夏苒只觉得脑袋里瞬间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遮天蔽日踏起一阵黄沙滚滚。胸口被谁塞上了一块沉甸甸的湿布团子，坠得她心口下沉喘不上气来。　　完了。她想。这下全完了。　　　　她手里刚端起的碗盘落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咣当声，惊醒了一屋子的泥塑木雕。　　梁博士最先反应过来。　　　　他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被那种违反约定做错了事的尴尬负疚取代。进屋时还凝结在眉间的那种郁结未结的沉思表情，瞬间被眼前的突发状况打了个七零八落。　　他看见了夏苒脸上从惊诧到嗔怒再到萎靡的瞬息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貌似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重大错误……　　　　“你怎么……”夏苒钝钝的问话只出口了一半，然后两人好像同时意识到，这并不是眼下需要弄清的重点。　　两人扭头，一齐看向沈忱。　　　　刚才一屋子带着甜香肉味的平静暧昧早已云消雾散。　　对眼前的突发状况有些消化不良的沈同学就站在这云消雾散的残影里，拧着清浅的眉梢，沉吟的目光在两人之前逡巡徘徊。　　　　真相似乎并不难解。放弃了隐瞒的两个人几乎都把心思□□裸地写在了脸上。　　他很快就明白了，或者说是猜出了和夏苒同住在这一间屋子里的未归室友究竟所谓何人。　　梁江宇，他的课上老师。　　　　之前那些关于隐瞒他住处的小小把戏，都瞬间有了答案。　　他还一直喜欢着他讲课时的举止风度，他从来没想过那样的人会做出那些无聊欺瞒的小把戏。　　　　他看看梁博士，又看了看夏苒，语气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　　他问夏苒：“你说的室友就是他么？”　　这话显然问得多余。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是坚持着问出口。　　　　“是。”夏苒无力地点点头。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隐瞒下去。　　这都是些什么事……怎么连在自己住的地方安安静静吃个饭都这么困难……　　　　不用看沈忱那太过风平浪静的表情，她就知道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吵架，冷战，拉扯，分手……所有可能的情况在她尚有些迟钝的脑袋里颠来倒去地转了个来回，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释重负。　　　　……大概她自己也对这些谎话感到无聊了吧。　　可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几个星期？等她搬回了宿舍，不就不会再有这多此一举的良心谴责了么……　　　　她想有所解释，可张了张嘴就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现下摆在眼前的就是货真价实的事实，她还能解释些什么。　　她想起那些三流言情剧里哭天抢地涕泪横流的误会情景，总要有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胳膊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呐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可随便哪个有理智的成年人都能明白，这艺术和生活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夏苒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忱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抬眼，与她理亏负疚的目光深深相交，却只一瞬就又别过脸去。　　他转头去拿放在沙发上的挎包，为了和夏苒争抢着刷碗而挽起的衣袖还没来得及放下。　　　　夏苒没敢伸手拦他。　　刚才那一瞥，他眼里有种褪去了颜色的什么东西让她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不是单纯的怒气，却是比怒气更没有温度的东西。　　　　与梁博士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竟然还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就像客人从主人家离去时的寻常道别。　　梁博士的目光闪了闪，随即也微微垂眸，回了他一个无语的颔首。　　聪明如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眼下这一场因为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尴尬结局。　　　　去意已决的手搭上了冷硬的门把手。　　“沈忱。”夏苒终于开了口，半晌未发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喑哑。　　门上的手顿了顿。　　他听见她对他说“对不起”，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楼道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出奇的平稳寻常。　　屋里只剩下颓然的夏苒和无言的梁博士面面相觑。　　　　茶几上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杯盘碗筷，还有两瓶结着水汽已经暖成室温了的冰镇果汁。一瓶开了封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还有一瓶压根就没有动过。　　这是她拿给沈忱的。　　像是某种莫名其妙的隐喻，关于难以预见的时间与机缘。　　夏苒伸手拿过那瓶自己拧开了盖子的果汁，狠狠地灌了一口。　　　　“我……应该先打个电话说一声的。”自知理亏的梁博士难得融化了一脸的高冷。　　夏苒掀起眼皮看看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这显然不是没关系的样子。　　　　“需要我去跟他解释么？”梁博士再次迟疑地开口。从没处理过类似状况，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程序才是合情合理。　　夏苒无语：“跟他解释什么？解释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　　　　话音刚落，夏苒自己也觉得不怎么妥当。　　真实又直白的陈述，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不知怎的就更显交缠不请的暧昧。　　……真是……要命的现代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