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过后,倾盆大雨随行而至,后山桃林一片疮痍。 三个青色的身影疾如离弦之箭,从远处飞速而来,停在了这处已近几乎尽数被毁的桃林跟前。 “掌门师弟,”前面的那位身形魁梧、面容生的方正不阿的青衫人一面拨开满地的枯木泥屑,一面回头说道,“这雷电来的着实怪异,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阳春节气,前山还万里无云的一片晴空万里,这后山怎么会好端端的出现如此强烈的雷电?” 他身后的第二位青衫人亦停下了脚步,俊美无铸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波澜起伏,配以那一袭青衫墨发,在风雨当中衣诀翻飞,仿佛那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谪仙一般。他扬起头,凝视着半空之中那层层密布的乌云,一双黑眸当中寒光闪烁,带着仿佛能看透这世间万事万物前世今生一般的深邃和意味深长,淡淡道,“澜沧师兄,我们追着这雷电痕迹一路而来,依我看,这不是普通的雷电,而是---天雷。” 那被称作澜沧的青衫人闻言一惊:“你说什么?天雷?司空,最近本派弟子当中可有需要飞升渡劫之人?”这后面一句话却是问的那最后一位青衫来人。 原来,这三人正是长兮仙派的掌门仙首墨情仙尊与澜沧、司空二位上仙。今日伏兮仙山主峰突然天呈异像,天雷大作,三人觉得事出蹊跷,便一路追寻着那天雷的痕迹追踪到了这主峰的后山。 司空缓缓摇头,“本派所有弟子在入派之后开始修习仙术的第一天起,都会在我虚幻天瀑登记入册,此后每月月末三日都需详细禀报自己的修行程度,我据此会给各个弟子推算其需要飞升度劫的时日,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弟子到了那飞升之日需要度过那天雷之劫的。” 澜沧皱眉,“会不会有弟子刻意隐瞒自己的飞升度劫之日?” 司空摇头道,“不会。本派弟子从修仙开始到飞升上仙,一共需要度劫九层,每层需要接受九道天雷考验,而且那天雷的猛烈凶狠的程度,层层递加;若无法抗住那度劫天雷,轻则仙脉大损,重则仙身尽失;因此飞升度劫对于本派修仙弟子来说,是十分凶险之事,所以弟子们不会隐而不报,毕竟在度劫之日得到自己师尊的看护指导才是能顺利渡劫飞升的关键。” “不错,”墨情点头,“看着天雷的痕迹,可不仅仅是九道之少,依我之见,并非飞升度劫之雷。” “那可不一定!”澜沧大声说道,“你们忘记了君佛小师妹,可就是一共只分了三次,就度过九重八十一道天雷而成功飞升上仙的。” 听澜沧提到君佛这个名字,司空的脸上就忍不住浮现了几份淡淡的促狭的笑意来,他用眼角余光瞥着仍旧是绷着一副冰山脸面无表情的墨情,强忍着笑意说道,“君佛那个小丫头,也可算的上是咱们长兮仙史之上的一个奇迹了吧,原先我想着以她轩辕皇朝长公主那一贯娇生惯养的性子,吵着闹着拜师入了我长兮,应该受不了这修仙的清苦,呆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去了;没想到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仅用了十八年的时间,分三次就度了那九层八十一道天雷而飞升上仙,更是入主了那霓裳天瀑并开枝授徒……难得啊难得,这就是那什么的力量……我说的对吧,澜沧师兄?” 澜沧嘿嘿的笑了起来,他天生面容生的端正严肃,现在弄出这么个挤眉弄眼的表情看上去颇为滑稽,“嘿嘿,君佛这个小丫头有点儿意思,我映像中她最后一次需要度那五组九道天雷,我们都劝她要请掌门师弟在一旁看着,墨情,你还记得吧?这丫头倔强的很,非要独自一人去度那飞升劫数……” “这你就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了,那被天雷劈过,周身不是伤就是血的,君佛怎么可能让掌门师弟看到自己那样一副模样?”司空的语调听上去已经快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位师兄,咱们不用继续查看这天雷的情况了么?”墨情的声音微微沉了下来。 “哈哈哈,那是那是,”司空见自己这个掌门师弟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起来,连忙转了话锋,“如果是我也断然不愿别人见到自个儿度劫之后的那副模样的。毕竟能在飞升之时一次度过那九层八十一道天雷却完好无损的走出来的,我看这仙史之上也就只能找出你墨情一个人了吧?” 墨情不再搭理这两个一前一后一直在揶揄自己的师兄,弯腰仔细查看着着土地之上遗留的被天雷劈过的痕迹,沉吟道:“度劫之雷,虽然猛烈但意不在致人死地,因此天雷不会集中在度劫者身上的要害而是呈分散状;但是你们看这些被天雷劈过留下的痕迹,却似乎是四面八方集中往着某一处而击、来势汹汹,毫不留情,依我看,这更像是神罚之雷。” 听他这么一说,澜沧和司空的表情也都严肃了起来。司空说道,“修仙弟子,如有触犯神仙律法,按照罪责等级,从轻到重,分别会受到禁足、面壁、地火、天雷、折修、贬界、噬心、魂散、大没九种刑罚,如果说这是神罚之雷,那这个犯律之人,已然是已经触犯了十分严重的神律,咱们长兮弟子当中并无犯律之人啊?!那如果并未长兮弟子,为何这神罚之雷会出现在长兮境内?” “不知。” 墨情淡淡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澜沧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大声道,“司空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鬼?” 司空咳嗽了一声,回答道:“我简单给你解释一下:禁足好理解吧,就是将那犯律之人限制行动自由,于自己修行之地不得外出到其它任何地方;面壁是将触律者送往九州四海之外的八荒之地囚禁,那八荒之地大多地处蛮夷荒凉之处,生存条件极为凶险恶劣,被送去囚禁之人即使能活着回来,大多也都身负重伤了;地火乃是取来自冥界之红莲业火焚烧罪者,那结果往往都是全身体无完肤、痛不欲生啦。天雷我就不多做解释了。折修和贬界分别是指折损修为和贬至修行前一之界,要知道咱们修仙之人越往上修行,所需之时日、承受之苦痛就愈多,因此折修和贬界这两种神罚对修仙之人来说,往往比前几种老其体肤还要难受……至于噬心、魂散、大没那最后三种神罚,我也只是在咱们长兮藏书阁所藏之古籍卷宗中看到过聊聊几笔记载,究竟是怎样一种恐怖程度,我便也不甚清楚了。” 澜沧听的入了神,半晌才道,“修仙者大多一心向善,哪里来的罪责需要这么多这么严厉的神罚?” 墨情那紧抿着的薄薄唇角轻微的牵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司空接着说道:“据传盘古大地开天辟地之后,伏羲、女娲和神农三皇神族曾先后轮流执掌神界,可是自八千来年之前伏羲神族掌权之后,便雷厉风行的制定了一系列十分严厉的神罚体系,而伏羲神族却也凭借着这一套铁血无情的神罚制度从此一直位于神界掌权之位……”他说到这儿,眼神便偷偷的撇了墨情一眼;其实司空也一直都很疑惑,墨情乃是伏羲神族的后裔,本应该是好好的呆在神界当中,为啥当年会下至仙界拜师入了长兮,这是一个六界当中人人皆知的事实却又不敢多问一句的秘密,但是司空心里真的是好奇,好奇死了。 雨下的更大了起来,澜沧有些不耐烦的踢了一下脚边的一堆焦木,说道,“这神界要罚让天雷到别处去劈啊,毁了我们长兮这么多桃林该怎么说?咦,这是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似乎提到了什么东西,低头扬手,一道仙光从掌心闪出,佛开了地面之上堆积的焦木和泥土,突然脸色一变,叫道:“墨情、司空,快来看,这里怎么有个孩子?!” 墨情和司空奔了过去,顺着澜沧手掌指向的方向,他们看见了一个清俊的少年,双目紧闭,满身是伤的躺在那一堆焦木之下,那原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混着他身上的伤口,被鲜血黏在了一起,乍看上去,浑身上下几乎都快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了。 天雷之伤?墨情和司空迅速对望了一眼,彼此心中都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 那边澜沧却已经蹲了下去,握住了那少年的一只手,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随即抬头看着墨情、司空二人,说道:“还活着。” 墨情上前一步,右手缓缓扬起,从他的掌心之中射出了淡淡金光,将仙力输送到那少年周身上下;当那薄薄的金色仙雾接触到那少年的额头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三人都看见那少年额头之上,眉心中央位置有一处突如其来的金芒闪烁,仿佛显现了一个繁复的金色印记,若隐若现之中与墨情掌心的金色仙雾交相辉印,一番闪烁之后,却最终消失无形,留下那少年额头之上尚存的一片光洁肌肤。 墨情猛地收回了右手,深邃黑眸当中两簇光芒闪现:“这孩子是神族中人!” “什么?!”澜沧和司空二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你确定?” 墨情点头,目光沿着那少年苍白的脸庞来回打量着,沉吟道,“方才我用仙力救治这孩子时,就发现他与我的气息颇为相近;如果我没有看错,在我仙力激荡之下,这孩子额头显现的是伏羲神族的天印。” 澜沧和司空闻言更惊讶了,二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那少年的脸上,怎么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瘦弱的少年竟然是伏羲神族中人!可是如果真如墨情所说他是伏羲神族中人,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伏兮仙山?又究竟触犯了何等严重的神律从而受了这般严厉的天雷神罚呢? 墨情长袖挥动,已经将那少年抱在了怀中,说道,“先带他回长兮主殿,一切等他醒了再问。” 澜沧、司空点头转身,连同墨情一起,抱着那少年,御风向长兮主殿方向飞去;三人从掠过主峰前山上方的空中时,远远的看见底下凌寒等几名长兮弟子还带着本次新选入派的新弟子们在仙灵村村口的空地上候着入山的命令。墨情朝着司空点点头,说道,“叫凌寒他们带新弟子入山吧。”司空点头,刚准备召唤碧蜂仙鸟传讯,墨情突然在空中停住了身形,远远的打量着底下的那批新入弟子们。 “怎么了?”司空问道。 墨情的目光在那帮孩子们身上挨个转了转,最终停留到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女孩子身上,说道,“司空师兄,你看那个女孩子,可有什么异样感觉?” 司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生的甚为活泼灵动,但倒也没见任何有异常于人之处,“那个孩子怎么了?你觉得她何处不妥?” “倒也不是有何不妥之处,”墨情沉吟道,“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颇为熟悉的气息,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澜沧也停了下来,大大咧咧的插嘴道,“嗨,现在想这些做什么。这帮孩子们还要在主殿随着掌教弟子学习百日之后才正式拜师入派,你慢慢的观察,若是觉得有任何不妥不再留她便是。快走吧。” 墨情“嗯”了一声,接着御风前行,临行之前眼角余光又扫到了那女孩子的身上,底下的她正跑到凌寒跟前,甜甜的笑着,似乎在问着什么问题,那笑容竟让墨情感到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处见过一般,墨情的心中,突然就漾起了一股难以言状的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觉得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一只全身翠绿的碧蜂神鸟飞了过来,绕着司空上上下下欢快的绕着圈;司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羊脂玉瓶,从里面滴了两三滴露水一样的东西在那碧蜂鸟身上,那小小的鸟儿轻快的鸣叫了两声,便扑腾着翅膀朝着凌寒等人飞去…… ===================================================================== 幽冥缓缓醒转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又干又涩,视线一片模糊黑暗,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这是哪儿?”他费力的想支起自己的身子,这一动之下,竟然牵动的浑身上下阵阵剧烈的疼痛;可是正是这疼痛却让他的脑子迅速的清醒了过来,心里幕然就记起了那张美丽绝伦的小脸蛋儿。“小桃花!”他焦灼的吐出了这几个字,翻身就想站立起来,岂料到双腿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便直直的向前栽去。 就在他将要摔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幽冥感到有一股强大却温和的力量从正前方托举住了自己,接着一个低沉而冷冽的男人声音在这黑暗当中响了起来,“你醒了?” 幽冥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本能的双掌迅速的扬在了自己的胸前,虽然这一动之下疼的他龇牙咧嘴,但仍然还是摆出了一副戒备十足的架势来。 那扶着他站起来的力量突然加大了,压迫着他重新坐了下去,身体触碰之处一片柔软温暖,看来是一张床铺。 “你全身上下都受了天雷之伤,若是我们再晚一步发现你,恐怕你的这双眼睛也保不住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平淡的、不带一丁点语气起伏的缓缓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幽冥朝着黑暗当中那个声音的来源问去,双掌却依然挡在自己的胸前。 “你不必如此紧张,”那个声音的主人说道,“我如果对你有恶意,就不会救你回来。” 听到这话,幽冥突然就“嘿嘿嘿”的干笑了起来,那笑声当中包含了几分嘲讽、几分不信任、还有几分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的复杂情绪,“这种话我听过的太多了,谁知道你救我回来不是别有目的呢?” 那个声音顿了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接着说道,“孩子,你在伏羲神族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这话带给幽冥的惊吓程度无异于那天雷劈至一般,他愣在了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你怎么、怎么知道我的来历?”突然的,他就像被一记当头大棒猛然敲醒了一般,对着黑暗中那声音来源叫了出来,“墨情!你是墨情!!!” 黑暗中的那个男子声音些许有了些诧异,“你知道我?” 幽冥激动了起来,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上扬了许多,“我不仅知道你,我这一路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就是为了来这伏兮仙山找到你!想不到,我还真的找到你了……”,说着说着,那语气里竟然就有了一丝喜极而泣的意味。 “找我?”墨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虑;黑暗中听见“噗噗噗噗”几声清响,四盏跳跃着温暖柔和的橘黄色火苗的烛灯在房间的四角亮了起来,烛火掩映之下,墨发青衫,六界无双,正是长兮的掌门仙首-墨情。 “对,找你!”幽冥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说出下面的话来。 “哦?”墨情衣诀轻摆,在幽冥对面坐了下来,“找我所为何事?”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急迫的敲门声,有仙侍在门外毕恭毕敬的请示:“掌门仙尊,司空上仙请您速去虚幻天瀑,说有急事相商。” “知道了,你去回禀司空上仙,说我即刻便去。”墨情吩咐着门外那个仙侍。 墨情听得那仙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遂转身重新看着幽冥,说道,“你身上的外伤我都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天雷之伤,必然伤经动骨,你且在这里好生歇息,待我回来,我想你可以解释一下为啥会触发了天雷神罚?”说罢便起身要走。 “掌门仙首,”幽冥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不知你救我回来之时可曾看见过一个大约六、七岁,以绢帕遮脸的小姑娘?” “小姑娘?”墨情看着他,眼光中露出一丝疑虑,“和你一起从伏羲神族来的?” “不是。”幽冥摇头,“她是这山脚下仙灵村的村民,我和她是在那主峰后山桃林里偶遇的,我担心那天雷会误伤了她,所以能否烦请掌门仙首着弟子去寻一寻?” 主峰后山桃林?墨情的眸光闪烁了几下,那百里绕山桃林其实正是长兮设下的入山屏障,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走进去,若按照幽冥所述,他是和那个小姑娘在桃林里偶遇的,一个年幼的仙灵村村民怎么可能走进那桃林当中?心里虽然疑惑百生,墨情还是点头应允了派弟子重新下山去那桃林当中巡查一番,以免那姑娘真的还被遗留在那桃林当中生出性命危险来。 墨情这边嘱咐完幽冥在房中等候,一边推门出来,他这刚跨出房门,便险些一头撞在了一人身上,抬头一看,却正是满脸焦灼之色的司空。 “司空师兄,我这正要去虚幻天瀑。”墨情有些奇怪的看着行色匆匆的司空,自己的这位二师兄素来沉稳,很少见到他面露如此焦灼之色,方才他已经派了仙侍来请自己去虚幻天瀑议事,这会儿竟然等不及自己便急匆匆的赶来了,究竟是何等事态紧急之事? 司空朝着墨情背后的屋门施了个颜色,二人走的远了些,司空压低了声音对墨情说道:“神界传谕。” 墨情闻言剑眉微微的挑了起来,司空向他摊开了手掌,掌心当中握着一枚蓝色的羽毛,羽毛之上皆是一颗一颗状如朱砂的红色斑点,这正是神界饲养的仙禽类之首毕方神鸟的羽毛。 墨情狭长英气的双眸微微眯起,两道寒星般的目光从司空手中所持的毕方的羽毛上一扫而过,“这次居然是毕方传谕?” 司空点头,“神界传谕,一向是通过饲养的五类神鸟的尾羽,碧蜂、朱鹭、丹鹤、彩凰、毕方,愈往后,表示所传之事愈为紧急和重要,自我掌管虚幻天瀑以来,以往接受过的最高级别的传谕也就到丹鹤之羽而已。这次竟然是毕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从怀中取出一个玲珑精致的白玉羊脂玉瓶,从里面滴了两三滴露水到那毕方的尾羽之上,那蓝色尾羽之上的朱砂红点一接触到露水,便逐渐幻化成两行小字:“违律者现,独善其身!” “什么意思?”墨情的眉峰拧了起来。 司空朝着远处幽冥所在的那间屋子指了指,说道,“我想应该和那个孩子有关。” “你的意思说神界在警告我们长兮不要多管闲事?”墨情也看向那间屋子,目光凝重了起来。 司空手掌一挥,将那毕方神鸟的尾羽收了起来,道,“那个孩子来的的确蹊跷,小小年纪引发了天雷神罚不说,现在神界竟然又以毕方传谕,令我长兮不要插手此事!” 墨情沉吟道,“司空师兄,那个孩子方才告诉我,他正是为了寻我才来到长兮的。” “寻你?难道他知道你亦是伏羲神族中人?他究竟是在伏羲神族重犯了神律所以来寻你庇护,还是……”司空望向墨情,满脸骇然之色,犹豫了半晌,才终于说出了心里的那个担忧,“还是你伏羲神族出现了什么变故?” “他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墨情说道,“至于这天雷神罚和毕方传谕背后的原因,我想我应该去问清楚。既然我们已经救了他,现在又岂能放任不管了?” “掌门师弟”,司空朝着墨情轻轻摇了摇头,面容十分凝重,“仙界戒律之首条便是---神律不可违!你难道想违律么?况且万一那个孩子真的是犯了什么重罪呢?” “他还是个孩子。”墨情淡淡说道,“他既来寻我,必有缘由。” “你啊,”司空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尚且年轻十几岁,但却已经名冠六界的掌门师弟,如冰山一般沉静的面容之下,却在那双深邃幽远的眸子深处跳跃着两簇不易察觉的桀骜不驯的火苗,“你想瞒天过海,把那个孩子留在我长兮?” 墨情迎上自己这位二师兄颇有些无可奈何的目光,嘴角便忍不住微微的上扬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至少在事情被弄清楚之前是这样的。” 司空无奈而气结的瞪了墨情一眼,不再言语,一撩衣摆,转身便走。 “二师兄,你去哪儿?”墨情在他身后追问着。 司空回头,恨声道,“我去交代澜沧,勿要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墨情抱拳作揖,“多谢师兄。” “你小子自个儿把人带回你的墨玄天瀑去,别留在这主殿当中碍我的眼。”司空头也不回的甩出这句话,几个起落之间,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往着司空的背影逐渐远去,墨情脸上那一点儿似笑非笑的笑意也荡然无存了,他的眸光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凝重,迅速转身走入了幽冥所在的那间屋子,衣袖在身后摆动之间,淡淡金光扫过,一道“遮蔽结界”已经被不动声色的被施展在了整间屋子之上。 墨情前脚刚跨入屋子里面,这边幽冥已经挣扎在在床上坐了起来,虽然此刻他眼不能视,但是还是准确无误的扑捉到了墨情进来的方位,似乎早有预料的问道,“掌门仙首,可是接到了不要插手的神谕?” 墨情深深的看了面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一眼,那年轻的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满不在乎的鄙夷之情;墨情的眼睑忍不住微微一跳,不知道为啥,对这个和自己同样来自伏羲神族的少年,他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一般:年轻的、张扬的、傲气的、却又带着一股无法言状的悲伤。 “看来你在来我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不少其它的地方了。”墨情不动声色的说道,右手扬起,掌心当中金光漫出,佛射到幽冥的额头,光芒映射之下,一个淡金色的花纹繁复的印记逐渐显现在幽冥的额头之上,乍一看去,仿佛是三瓣小小的金叶之花;但凝神细看,每一片金色的花瓣却是一条身披粼粼金光的小龙首位蜷缩而成。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已经开了三瓣金龙的伏羲天印了。”墨情看着幽冥额头之上那金光闪闪若隐若现的金色印记,颇有些意外的说道。 幽冥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掌门仙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已经开到了五瓣金龙天印了么?” “看来你很了解我。”墨情淡淡说道,“你这一路能撑过那穷追不舍的天雷来到这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额间的这个天印庇佑了你。说吧,你来自伏羲神族的哪一族?所犯何律?找我何事?” “遂人族。冗余之人。”幽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了这七个字来,当他说到冗余之人的时候,他的声音似乎都在不受控制的轻微战栗起来,便如同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无法言明的痛苦一般。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中,墨情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股薄凉之情从他的心底漾开,冻的他突然有点儿喘不上气来。冗余之人,呵呵,不过是那所谓至高无上的神圣神律之下的一种牺牲品。按照神律,为了维持六界之间的平衡,更为了保持神界诸众高贵而纯净的血统,六界之间,严禁相互通婚。如有犯律越界通婚而诞下的子嗣,便被统称为“冗余之人”;违反了这条神律,父、母或者孩子当中将有一方要代替所有违律者承担严厉的神罚。以往,墨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条神律,但是真真切切的看到因此而遭致神罚的,这还真的是第一回!由其还是让孩子去代替父母承担因他们而起的神罚!他看着幽冥那瘦弱的身子,心里突然有些心疼起这个孩子来,这孩子的父神抑或是母神也真是够狠心的!若不是他额上那三瓣金龙天印替他挡下了很大一部分天雷的威力,这个孩子估计早就被活活劈死在来长兮的路上了!饶是如此,他全身上下的经脉还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由其是他的那双眼睛,伤及筋膜,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能治愈它们。 “你来找我是相信我能够救你?”墨情收回掌中仙力,金光散尽,幽冥额头之上的那浅金色天印闪了几闪,终于消失殆尽,恢复成了一片光洁的肌肤。 “也不尽然,”幽冥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一种与他这个年纪颇为不符的少年老成,他耸了耸肩,说道,“我还在神族的时候就听过太多关于你的传闻,比如你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开了五瓣金龙天印;比如说你到了仙界在经历飞升上仙天劫之时直接一次就受下了九重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再比如……,幽冥特意停顿了一下,他的脸上闪现着兴奋的光,“再比如你甚至曾经受过比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还要厉害万分的神罚居然现在还好端端的在这个仙界做着掌门仙首!还有,十八年前你小小年纪就和你师父一起联手重新封印了蚩尤元神!当然,我还好奇的是关于你、若善仙子还有魔皇的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墨情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十八年前你还未出生吧。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个传闻。好了,既然你我同属一族,对你我自当不会坐视不管。” 幽冥咧开嘴笑了,“想不到我们伏羲一族当中还有你如此这般仗义之人。掌门仙首,当年你又是犯了什么神律?又是怎么熬过那比天雷还要厉害万分的神罚活下来的?” 犯了什么样的神律?而自己又是怎样熬过那些个恐怖的神罚的?随着幽冥的问话,往年那些血淋淋的梦魇一样的画面在墨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目光为之一紧,但随即很快的又恢复到了一片波澜平静当中,他看了看幽冥,平淡的答道,“陈年往事,提它作甚。我可以留你下来,不过,为了避开神界的注意,我必须掩你容貌、封你仙力,你可愿意就如此这样留在长兮?” 幽冥无所谓的答道,“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留在这里好吃好喝、性命无忧的,掩了我的容貌,封了我的仙力又怕什么?!”说罢对着墨情抱了抱拳,便算做是感谢了。 “好。”墨情点头,右掌扬起,掌心金光漫过,将幽冥瘦弱的身子整个笼罩在其中,刹那之间,幽冥额头那三瓣金龙天印重新显现了出来,金光灼灼,似乎试图将墨情释放出而笼罩在幽冥身上的仙力整个吸引吞没其中一般。 墨情猛的收起右掌,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微微的诧异之色,这个孩子额头的天印当中似乎蕴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能够将施加到他身上的仙力法术都吸收进去,方才自己施展的封印仙术便差点儿被他额头的那天印给吸收了;想必这也就是为啥他一路之上受了那么多次的天雷神罚却还依然还活了下来了原因。发现了幽冥额间天印这个奇特的秘密后,墨情右掌重新扬起,这一次特意施加了更多三分的仙力,果不其然,幽冥额间那天印金芒随之暴涨,拼命的在吸收着被施用到幽冥身上的仙力,不一会儿,那三瓣金龙天印居然从浅金色慢慢的变成了淡淡的朱红之色,在幽冥额间那苍白肌肤的映衬之下,顿时平添了几份妖冶之色。 “伏羲神族的天印从来没有过呈现出这种颜色!”墨情心中一凛,已然感觉到了从那天印当中隐隐传来的妖冶戾气! 幽冥虽眼不能视,但他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墨情手中仙力的滞顿,“掌门仙首,有何不妥么?”他有些诧异的问道。 “没事,”墨情微微蹙起了眉,凝神看着幽冥额头上已变成了朱红妖冶之色的天印,红光恍惚之中,那三瓣金龙似乎跟活过来了一样,张牙舞爪的向外咆哮着散发出阵阵无法名状的戾气,古怪,真的太古怪了,墨情心里忖道,伏羲神族乃上古神族,标志着伏羲神族身份的金龙天印是每个族人自诞生之日起便与生俱来的,而随着族人年龄的增长和修为的加深,金龙天印会从开始的一瓣逐渐开至标志着最高深修为的九瓣,但无论印开几瓣,却都毫无例外的呈现淡淡的金色。而眼前幽冥额头这个显现成朱红色的天印,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的父亲或者是母亲为来自神界之外的原因。无论如何,要想从神界眼皮子底下救下这个孩子,当务之急便是要设法封住他的这个天印!一念至此,没有丝毫犹豫的,墨情重新抬起右手,运指成剑,口中轻叱:“封!”两道闪耀的让人无法直视的金光从他指尖疾驰而出,直逼幽冥额头那朱红色的天印而去;金色的光芒如一条灵动的金龙一般,绕着那朱红色的天印转了数圈,所至之处,首尾相连、金光逼人,形成了一张荧荧金膜,迅速的整个覆在了那朱红色天印之上。 幽冥感到突然之间,似乎他全身上下的所有仙力都朝着自己额上的天印汇集而去,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仙力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自己的天印压迫而来;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全身的仙力都奔腾着想从自己的天印处破茧而出,怨怒的想一举盖过那压迫而来的仙力;二股仙力此消彼长的互相争斗了好一会儿,幽冥突然觉得自己的额头一阵剧烈的刺痛,自己全身汇聚到天印的仙力便被那股巨大的仙力压迫着粉碎成沫,轰的一下向着自己的四肢百骸散去。幽冥只觉得双腿一软,全身仙力涣散,跌坐到了身后的床榻之上,大汗淋漓,浸染了他身上的衣物。 墨情缓缓收起了手指,他的额头之上竟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挂上了两三滴晶莹的汗珠儿,他心中明白,自己方才足足施用了全身上下将近五成的仙力,才最终封印了幽冥额头之上的那朱红色的三瓣金龙天印!右掌再次挥过,这次依然是淡淡金光漫过,但幽冥额头之上依然是一片光洁如初的肌肤,却再也没有显现那伏羲神族三瓣金龙的天印出来。 “我已经施术封印了你的天印,之后我会请司空上仙对你施以易容之术,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随身仙侍;神族往昔,你便当作那过眼云烟,就此忘了吧。”墨情收回了掌中仙力,淡淡说道,“我还没有问你,你本名叫做什么?” “幽冥,遂人幽冥。”幽冥答道,暗暗运气,却发现自己体内仙力只剩下了不到原先一层,他心中一惊,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来。 “你不用担心,我遂人幽冥封了你九成的仙力,是为了避免人多嘴杂,而向神界泄露了你的行踪。你虽只剩下一成仙力,但是使用些简单的御剑等仙术并不会受到影响。你且安心在长兮呆着,到目前为之,这个六界当中还没有人能从本仙首的手下伤了你。”墨情依旧是那淡淡的语气,但那其中却隐隐的饱含着一抹自信与傲然之色。 “幽冥,”墨情重复着这个名字,努力回想着伏羲神族当中遂人一族那些小辈们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记得映像当中有哪个小辈在这十四五岁的年纪便开到了三瓣金龙天印的;如此天资过人的后起之辈,却无奈的身背了“冗余之人”的天命,若自己真的不管不问,就放任他命丧那神罚天雷之下,那当真是太太可惜了。墨凝视着幽冥那苍白清俊的脸庞,回想起方才那戾气涌动的妖冶天印之色,心中暗道,这孩子身世不明,额间天印又暗蕴如此惊人戾气,看来眼下状况最为明智的选择便是将他留在长兮,留在自己身边,这样既不会让那天雷神罚白白的葬送了一个天资过人的神族后辈,也可凭借这长兮得天独厚的仙灵仙气,好好的洗涤净化了这孩子身上的凶狠戾气,倒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一念至此,墨情便接着说道,“留在长兮,你原先这个遂人幽冥的名字便不可再用了,你可愿意?” 幽冥的脸上显现出毫不可惜的神色,恨恨的干笑了两声,说道,“原本那遂人一族也从未将我当成过族中之人,这个姓氏于我来说又有何重要?只是,这个名字,却乃是我母亲给我所取……” “哦,”墨情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幽冥那年少负气的脸庞,“如此说来,你母亲并非伏羲神族中人了?” 幽冥闻言一怔,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掌门仙首你如何得知?” “那神界九重大罗境,三十六层万象天,除却伏羲、女娲、神农三大主神氏族以外,更有大大小小的旁支神系无数,但无一例外的便是,无论你是身出何系,抑或是从仙界果位修满、渡劫成功从而飞升上神,一旦入了神籍、载入神册卷宗,便在那位于三十三层万象天的命格神殿开启了命格□□,而那命格□□之正中心所镶嵌的,便是记载了每一个神界子众所谓天命的“神辰石”,这一点倒是与记载了这六界当中其余五界中人世代轮回命运之“三生石”有些类似;不过有所不同的是,那三生石却是被放置在冥界三涂河畔,只有在阳间气数已尽,命归黄泉之时才能看上一眼。但是神辰石上所记载的神族天命却是每年都会让神族子弟前去参详膜拜,正所谓‘惟历神谱,履历备详,德言事功,万代绵长”,大约的意思就是要时刻提醒着神族子弟自己的天命使然,以孜孜遵守,不得违背,以便其余五界中人万代敬仰之意。”墨情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他的目光越过幽冥,仿佛陷入了对某段往事的回忆当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接着说道,“伏羲神族子弟在降生之后,载入神辰石之前,都会请求伏羲帝尊赐名,以便求得个神途坦荡的好彩头;而如你所述,你母亲给你亲自取了幽冥这个名字,看来她对伏羲神族的传统规矩,却是并不熟悉,所以并非伏羲神族中人了。” 幽冥垂眸,“仙首料事果然缜密。” 墨情看着这个面容倔强的孱弱少年,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话终归他还是没有忍心说出来,按照神律,越界通婚生下所谓“冗余之人”,父、母双亲或者那孩子当中必有一人要代替大家去接受那严厉的神罚之刑,若是幽冥的母亲当真是神族中人,自当熟知神界律法,试问有哪个母亲会忍心让自己的亲身骨肉代替自己去承担神罚呢?想到这儿,墨情的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微微的怒气来,虽然他已经离开神界很久,也并不想回到伏羲神族当中去,但遥想当年伏羲神族当中也都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铮铮男儿,怎么到如今却出了如此的懦弱之辈呢?自己造下的祸事,却把自个儿的亲身孩儿扔出来顶罪!这又算哪门子的父亲?当真是愧对了伏羲神族的身份和“父神”这二个字。 “你且坐下,盘腿气运丹田,”墨情收回了心绪,吩咐着幽冥,“我现在助你疗伤,日后你留在长兮做我的随身仙侍,今日便赐你‘无名’二字为名。”说着便也盘腿坐到幽冥身后,双臂扬起,抵住他背部左右“风门”二穴,将自身仙力源源不断的给他度了过去;这仙力沿着幽冥四肢八骸游走了一圈之下,墨情心中便又是一叹,这孩子经脉通达、根骨奇佳,一点也不比年少时的自己逊色,可惜为了躲避那神罚天雷,不得不封了他全身九成的仙力,也只能委屈在这长兮做个默默无闻的仙侍,当真是可惜了。 “无名?”幽冥那年少老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来,“还真是一个应情应景的好名字,那、真是有劳仙首费心了。” 墨情听出了幽冥那心有不甘的语气,掌心当中仙力未断,口中劝慰道,“你要明白,在这渺渺六界当中,唯有活下去才是最难也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是,多谢仙首教诲。”幽冥这一次却恭顺的回答道,他背对着墨情,是以墨情并没有看见他那两道饱含着倔强与愤然不平的目光,如两道闪闪寒星一般,似乎穿透了墙壁屋檐,冷冷的射向那半空之中,心底里暗暗的发下了誓言:你们今日如此轻贱我之性命,这笔债,总有一天小爷我会全部向你们一一讨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