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年八月十六这时天象已有破漏之色。主本朝帝命的紫薇黯银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天河之中,透露着单薄的不详之气,渐渐的好似陨落一般,散了所有光亮。
有人顶着满头夜雨寒气颤唇回望,大约知道是要大事不好的,撤了步子预备朝那年迈的天子寝宫疾速跑去。
夜间的洛阳九门有大半都是闪着妖艳的火红。有人无措惊醒,试图从漏秋寒的窗畔窥见一丝风声,却也是在惺忪之中瞧见了成千冷面铁甲的铁伐的身影。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但又好像知道这些也不能算作“人”。
城门之上旗帜黯淡,火光一线遥遥展天,年轻的君臣彼时从高巍的城门之上向下细端时,他才发现,其实大京的宫城,只能勉强算作一座沉睡的脆弱琉璃兽。四面八方皆是铁面的鬼影,刀、戟、杵各式迎风齐扬,骑兵原是最精锐的一脉,理所应当得了沉命,几千整齐带煞的队伍,就这么沉默压迫的朝着城中藏匿鬼魅之处坚定行去。
枫红乍眼,金玉也作死人墓前一枝枯木流。面庞凝黑俊秀的少年如同观赏从天而降的战神,郁眉深眼无不微微颤着,有种名为兴奋的击器正一下又一下在年轻的胸腔里震动、发出蓬勃的气息来,那样一双幽黑忠诚且净明的眼,止不住的狂热。
他知道的——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那个人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都放淡,这是青衣第一次瞧出了那人颇似磐石坚硬的心,不免有些狂热的气点在火热的体温之中愈发滚烫,简直要将他烧个干净。
萧琢缨溃败了下来,喉头涌上一股滚烫的浓液。他不受控地折膝抬首,眸对明月,刻板的微笑无声放大,眸中尽是些遗憾的神光:“原来——原来啊——”
三年前。一个身着锦绣团服的阴秀太监寻上了他。
他对他说,他是他那可怜的母妃同门的师兄。他曾经无比信任、敬仰的父亲,此时失去了他膝下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孩子。
他知道那个人的话里有很多的漏洞。但是没办法,他的野心太大啦,他那么的想搏一把,想临川赏黛山,想品琼花醉酿,想一身孤投入春时满山繁花,想与自己曾经的意中人受些最平凡的快乐。
那个人杀了他的哥哥。萧琢缨知道那个人来历不凡,可他仍然愿意为了那孤注一掷的山、寂寥的川拼上一把。
他此时的记忆是破碎的,眸中清光如泉,缓缓的微笑着,少年的面庞却落了几分的寂寥。
“你不去管我,其实是隐忍,等待一个好机会罢?”
他话语如此轻然,轻的好像只是一片月色。
“那个人跟我说,他其实特别恨神仙。他们家族有门绝世的手艺,便是捏造栩栩如生的瓷偶。但是天帝太喜欢了,他不想让这些凡人也拥有这般神仙的瓷偶,所以天帝制造了场灾,毁了那个人的全部。他进了宫,净身做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太监,拿着微薄的月俸供着他的弟弟去佛门修习如何成仙,这么过了十几年,他弟弟却是从佛门脱籍了。”
他伸出逐渐冰凉的手掌,望着这一只如璞玉般的精致手掌,缓缓的笑开:“天帝竟这么偏爱你,操控我们这些凡人的命、毁了我们凡人的幸福来成全你一人的圆满,我真是好嫉妒,好嫉妒啊……”
谢临歧对着他,不知为何,瞳色渐渐缓为郁黑,却是迷茫的神情。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清水的眼睛剪水哀伤。“你若不管这一遭,顺了天帝的意向当个早夭的绝世少年郎该多好。”
那眼睫卧雪的少年郎却是淡淡的看着他,风带起他尚春风的青绿檀丝来,恍若身处无瑕白玉境界处,只一眼,便是无穷无尽的冷意与哀然。
“命,本该就是在自己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