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沛听闻,起身,倒退一步,向沈媚深深行礼:“是林某人对不起娘子。林某其实已经娶妻,只恳请娘子不弃。” 沈媚看着林沛瘦弱的脊背,心里乱糟糟的,几度想说话,可又咽了回去。 林沛得不到沈媚的回应,低声道:“不是林某痴心妄想以妾侍图谋娘子,而是不忍心娘子在此地受苦,也不忍沈阁老清名为人所垢。” 沈媚又问:“郎君的妻子知道么?” 林沛见沈媚语气松动,连忙应道:“她虽出身小户,却也颇为贤惠。对于我接娘子回来,亦是赞成,并说道会与娘子同胞姐妹相处。” 沈媚笑了:“我听老鸨说,你家娘子是张国舅的亲戚,怎么也是皇亲国戚,郎君太过自谦了。”来人的家眷情况教坊司都是查好了的。 林沛这时面上才微微露出点尴尬:“并不是实在亲戚,不值一提。” 沈媚与林沛已经十来年没见,幼时的记忆也模糊了,只论条件的话,眼前这个人对于教坊司当红伎子来说不是好归宿。 至于清名什么的,难道做你林沛的妾,就有了吗? 不对,林沛要考科举,名声上不能有污点。她沈媚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伎子,可在林沛那里可是原配,若是一直在教坊司待着,少不得令他为人嘲笑,可若被他“救风尘”,她一个罪人之后又曾经蒙尘,哪会有人指责他林沛贬妻为妾,反会夸他一句有担当,真丈夫! 身处教坊司,由不得沈媚不多思多想,又是这些年的经历,使她总往坏处想男人。 “沈媚贪生怕死污了父亲的名号,也早已习惯教坊司的生活。士人后宅,我……想来是住不惯的。郎君既已另娶,还当怜取眼前人。”她恢复了一贯的作态,端的有几分风流韵致。 林沛一直热诚的面容,闪过一丝讶异:“娘子可知,能够敬重你的男子,才是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吗?” 销金窟里混了这些年她当然知道“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可这林沛说这话却是捅了沈媚心底的马蜂窝——好嘛,除了他林沛,其他男人都把她当个玩意儿玩是吧?!不做他林沛的妾,就是不自重是吗?! “奴家可能有些醉了,林公子的话可是费神的很呢。”方才“表演”口技很是有人起哄送酒水上去,她喝了些,当然大多便宜了阿兰这个水鬼。 “娘子要多保重,”林沛关心道:“我的话,还请娘子多思量。此番若是事成,媒人便是张国舅,断不会使你沦同一般妾侍。” “……”这人自说自话本事不错,他究竟有没有听懂她拒绝啊?! “妈妈跟你说了么?户部王尚书也有意于我赎身……”沈媚继续拒绝。 林沛想了想:“若是娘子是因为王旌而有顾虑,大可放心。他最近因为内帷不修遭到申斥,又被弹劾与民争利,已连降三级,哪里会再因教坊司之事与人相争?” 没想到王尚书,现在是王少卿这么倒霉……林沛倒是消息挺灵通,看来倍受张国舅青眼。 “今日夜色已晚,娘子早些歇着。一切有我。”林沛声音虽不够洪亮,却一字一句十分坚定。 沈媚在林沛离去后,也开始动摇了。这个林沛说的话在情在理。别人要她沈媚或是好色或是情爱,只有这个人是要敬她,是为了前程,似乎更可靠些。 她寻了老鸨子去打听王旌的情况,半日后得了消息,果然和林沛说的一样。 “便是户部少卿,也不是咱能得罪的啊。”鸨子叫苦:“王少卿对你是志在必得,扬言若是张国舅相争便罢了,区区一个白身……女儿你可别被小白脸给骗了。虽然这两家,答应谁拒绝谁,都由了你。可你得想清楚啊。”老鸨子两头都不敢得罪,但更怕亲自下场要人的王少卿。 沈媚也不想把话说的太直白,影响感情。但是现在不是得罪谁不得罪谁的问题,这王旌王少卿明显是来寻衅来着,便是林沛是火坑也由不得自己不跳了。 “六月初九那日,咱们司给你们几个清倌人办个及笄礼,届时有意赎身的人家自来观礼,你属意谁便把发笄献给谁。”鸨子再三向道:“可不能应了那白身,毁了自个儿!” 青州郡灵凤堂,沈媚这几日念叨着这个,直把水鬼阿兰给念出来了。 “你有事就问,这么扭捏做什么。” 沈媚不好意思道:“不是怕你思乡情切么?” 阿兰嗤笑:“我可是几百年的老鬼啦,哪里还有什么乡土好思。” 阿兰是前朝教坊司的□□姬,死因不明,据她自己说是醉酒溺水。她不说沈媚也不好缠问。 “你们鬼有没有什么老乡会?有没有新鬼知道灵凤堂的?” 阿兰道:“水鬼走不开的,你想想这几年有没有青州郡的人死在附近的?” 沈媚摇摇头:“貌似没听说有。” 阿兰一摊手:“好啦,别愁眉苦脸的啦。没有同乡鬼,但是有个新朋友要见你。” “我现在一堆事,没有精力认识什么新朋友。”沈媚连忙躲进床里,这阿兰喜欢交朋友,但是她一个水鬼能认识的自然都是鬼朋友,这些个不入三界的鬼朋友自然都是一肚子怨气需要化解的,少不得叫沈媚办事跑腿花钱。 “哎!”阿兰见沈媚这么不给面子,当即就拽她好一顿磨:“你的事我记着呢,一定想办法给你打听就是了。今天给个面子,见见人。” 阿兰如此上道,沈媚只能见了。 湿答答的骸骨裹着丧衣,还不止,还有个婴孩的尸骨! ……这不是,不是…… 沈媚震惊着看着尸骨在眼前化成娇俏的少女,她抱着小婴儿嘻嘻笑着:“沈姐姐真是胆小,这么怕我。” 沈媚躲在阿兰身后:“这就是新朋友?”这是恶鬼恶灵啊! “你们认识?”阿兰欣喜。 “你不是被周向阳带回牛首山了么?”沈媚指着王莘问道。 王莘逗弄了下怀里的婴孩,笑道:“是啊,但是多亏姐姐帮我们消除怨气,我们现在已然可以回归三界,周真人便放我们走了。” “难道……”沈媚指指那婴儿。 王莘点头:“是我外甥。” “既然周向阳放你们走,你们怎么还回来了?”沈媚实在不想和她沾边。 阿兰爽快道:“都说旧鬼烦怨新鬼愁,总是要找你帮个小忙。” 沈媚:“……先说好,我不想再去凌云观找妙真了。” 王莘见沈媚答应了,很是高兴:“多谢姐姐了。其实我这半是请姐姐帮忙半是向姐姐报恩呢,毕竟咱们也算是有了因果。” 报恩? 沈媚不是没接受过报恩,比方说宝藏之流,但是对她这个当红伎人来说,钱财是很重要,但贱籍不是钱能改的,鬼无法帮忙。 见沈媚兴趣一般,王莘连忙道:“还记得小王庄你见我的那晚吗?” 沈媚当然记得,惊魂一夜,又是闹鬼又是进贼的。 王莘道:“在当时鬼打墙的那处有个假山,里面有块红色的石头,你推一下,就能打开密格。里头的东西交给当今太子殿下,便是贱籍也能帮你消了。” 沈媚听了心头直跳,那晚的事情她犹记在心,那个去而复返逼迫王太夫人的殿下究竟是谁?王太夫人死都不拿出来连累王旌被打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指指自己:“你可知我爹是沈时益么?” 这回轮到王莘吃惊了:“姐姐竟是沈家的!可能……姐姐消籍,可能……但总要试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当今亲政第一件事就办的沈家谋逆,这回张皇子大赦天下都没有沈媚。 沈媚见阿兰在旁,倒是壮了胆子:“我没有人领着进不去小王庄,就算是拿了东西,也见不着太子殿下啊。”鬼知道上次那个连偷带抢的殿下是哪路人马。 “妙真她……”王莘皱起眉头又提妙真。 沈媚真是再不想见妙真了:“不如你给妙真托梦?她也不知什么来路,莫名其妙地上门羞辱我,我不会再找她。” 王莘又奇了:“妙真是个女中豪杰,最是狭义心肠。不会是你爹以前得罪了她家什么人吧?她家是将门,也是几代后族,与文臣有龌龊很是平常。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话虽这么说,但是沈媚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个妙真真是太奇怪了,不过身份真是高的惊人。 王莘见沈媚真不想和妙真再接触,只得道:“小王庄其实还有个入口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 沈媚心不在焉地听着,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你的上吊绳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西方极乐?” 王莘一愣,喜出望外:“差之不远。是你最思念的亡人。”